隔日。
天尚还未亮, 王昉便被几个丫鬟唤了起来…
屋中的烛火还未曾燃尽,她透过那茜纱窗往外看去只觉得灰蒙蒙的一片。
王昉一面由她们服侍着起来, 一面是伸手掩在唇上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才开口说道:“怎得这般早?”
“不早了…”
琥珀一面取过外衫替人披好,一面是取过玉钏手中的热帕子奉到人的手中,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您今儿个还得焚香沐浴,等天儿再亮些那些贵人、小姐也就该来了。”
王昉接过帕子拭了把脸, 倒也清醒了几分。
她展开手臂任由几个丫鬟服侍着穿衣穿袜,因着今儿个及笈的缘故她早间是不能多饮多食的,因此早间也不过喝了一碗纪嬷嬷亲自做的汤水, 而后便由人服侍着往后罩房沐浴焚香去了。
王昉倒是觉得没什么…
只不过几个丫鬟却生怕错漏了什么, 或是哪儿做得不对,竟都屏着气凝着神仔仔细细得做着手头上的事。
待一切修整好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了…
此时已至辰时, 天已大亮,外头的声响也就越发热闹了, 早间程宜遣人给底下的奴仆打赏了银钱, 这会底下的正满口说着讨巧的话…纷纷笑语之间, 倒也给王家平添了几分热闹。
王昉身着采衣、披散着刚刚被绞干的头发坐在临窗的铜镜前…
两边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五月清晨的风尚还带着几分舒爽意打进屋中、打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
…
待又过了半个时辰。
有容斋中便开始越发热闹起来,王昉这回所请的虽然只有陆棠之与李青佩, 可王家女的及笈礼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 这金陵城中的贵人们自然也不会错过…其中有不少人是随着家人一道过来, 也有不少是不请自来。
这些来得人大多都是与王昉相较的年纪, 又都出自金陵城中的老牌世家, 王家也不好怠慢, 索性便恭恭敬敬领着人到有容斋这处来了。
她们过来的时候…
王昉正坐在屋中与王蕙、傅如雪说着话,没想到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子莺莺燕语之声,她眉心微蹙刚想说话便听到琥珀进来禀报,口中是言:“主子,朱雀巷几个公侯府里的小姐都过来了。”
她这话一落,倒是让屋中的几人委实怔楞了一番…
朱雀巷的几个公侯府的小姐?她们今儿个过来做什么?
王昉心思一转便有了答案,估摸着是她与陆家的那一桩婚事惹得这群贵小姐们起了趣,这不便挑着今儿个这样的热闹日子过来凑凑趣…她想到这也不免觉得好笑,还真是一群闲着没事做的贵小姐。
不过想是这般想…
既然来了也不好平白怠慢了她们,王昉一面让人请她们进来坐了,一面是吩咐丫鬟去准备茶点之物。
帘子被打起…
约莫有十余个打扮得恍若神仙妃子的人走了进来。
王昉早年在外玩乐的时候与她们也算得上相熟,其中还有几个曾是她前世的旧友…只不过重生之后,她因为前世的缘故便有意无意得避开了这些人,大家都是世家女性子又是骄傲惯了的,一来二去自然也就生疏了不少。
只是往日不曾瞧见也就罢了,这会碰面却委实有些尴尬…
王昉倒是觉得没什么,这些人在前世其实也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左右也不过是些拜高踩低的罢了…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她恰好不喜欢这样的“常情”。
待两厢各自见过礼。
琥珀便也领着丫鬟给几人上了茶…
有容斋还算大,可一下子坐了十余位却也显得有些满满当当了。
几个世家小姐里打头的是一个姓“程”的姑娘,她年岁稍长些穿着一身嫩橘色软烟罗罩衫,这会便端着茶盏看着王昉开口说道:“王四娘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递个信来。”
王昉闻言便依旧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原不过是家中几人小聚一番,便也未曾想过大办…怕你们来了无聊,索性也就收了这个心思。”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连着面上的笑容也没有一丝差错…
旁人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她们今儿个也不是来与王昉辨“有没有请她们的”,再说请不请的,她们不也都来了?
另有一个圆脸姑娘便开了口:“哎,王四娘,我听说你要嫁给陆意之了?”
她是袁公府的独女,名叫宝福…
因着袁国公只有她一个女儿,素来便有些娇惯了,平日里说起话来也没个遮掩…众人听到这话时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只不过她们今儿个来此为得便是这么一桩消息,自然也不会去打断她。
这会端茶的端茶,安坐的安坐…
耳朵却都竖了起来,等着王昉的回答。
这阵子金陵城纷纷闹闹说了这么久,大多都是信了这么一桩事的,只不过到底还没有当事人亲自点头…众人心里便都还留了一层悬。其实虽说她们这群人不喜欢王昉,可也委实是佩服她的,因此总觉得她这样一个人嫁给陆意之委实是可惜了。
坐在一处的王蕙闻言却是拢了眉心…
这群人当真是没安什么好心,阿姐这样的日子竟然上门来说道这些,她刚想开口便被王昉握住了手。
王昉见王蕙不再开口便把茶盏搁在茶案上,一面是取出帕子拭了拭唇角才看着袁宝福开了口:“不知袁姑娘是从何得来的消息?何况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到这是些微停了一瞬,待过了一会才又重新淡淡开了口:“即便我真要嫁去陆家,又与袁姑娘何干呢?”
袁宝福听着王昉这话自是不高兴,口中直言而道:“王四娘,我可是好心!陆意之那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在座的可都再清楚不过了…要不是与你往日玩过几回,我才懒得来与你说道这些。”
她这话说完便又气呼呼得添了一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旁人听闻这番话却都忍不住皱了眉心…
她们今日可只是来打听个实情,可没想过要惹王昉不高兴…今天这样的日子,若真恼到了她只怕到头来回去也要被家人责上一顿。程公府的那位姑娘更是绞了几回帕子,早就知晓这个姓袁的是个不通事的,可没想到她这么不灵光。
还有这些粗鄙之话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程姑娘想了又想,到底还是与王昉赔起了歉意:“你别介意,咱们也都是一道玩到大的…若是你有好姻缘,我们自然是高兴的。”
她这话说完其余人也都开口附和道…
偏偏那袁宝福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瞧见她们这般便又开口说道:“什么好姻缘,就陆意之那样的还能算是好姻缘?”
屋中有一瞬得静谧…
王昉冷眼看着她,心下却已起了几分怒气。
她一直都知道陆意之在金陵城中的名声并不算好,这金陵城中姑娘们聚会说起金陵城的儿郎时,总有人说起陆意之…比起别家儿郎,说起陆意之的时候,众人的面上更多的却都是鄙夷与嘲讽,更有不少人直言说道:“若是嫁给陆意之这样的,还不如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虽说这些名声大多是由陆意之故意造就的…
可王昉却还是觉得不高兴,不高兴那个人被她们这样看待,更不高兴她们如此这样说道那个人…她把唇边的帕子收拢在手中,而后便双手交握搁在膝上,也不顾东道主的身份径直冷脸看着人,口中是未曾遮掩的不喜:“袁姑娘今也有十八了,也的确该着急了…只不过作为姑娘家的,一口一个姻缘,到底还是有些不该。”
袁家这位姑娘素来娇蛮惯了…
这金陵城中好的看不上她,差的她又看不上,这一来二去却是蹉跎至今还未曾婚配。
这事不仅是袁家的心头痛,更是袁宝福心中的一根刺…往日因着她这一层身份,平素鲜少有人敢当面与她说起这话。因此有容斋坐着的各家士族小姐一听这话还当真是怔了一回,而怔楞过后便是面色一白。
王四娘还真是能给人找不痛快…
袁宝福素来脾气火爆,这会又刺到了她的心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要真在今日闹出什么事来,得罪的可是王、袁两家。虽说这事虽是王昉起的头,只不过传得出去她们也免不了这层罚,谁让她们今儿个来时就没安什么好心。
众人心里一个盘算,刚要说话,便见袁宝福已涨红了脸站起身,朝王昉怒目而视:“王四娘!”
她这一声委实算得上是暴怒,不仅屋中的几个贵小姐吓了一跳,就连外头候着的丫鬟也都被惊了一下纷纷打帘朝里头看来…王昉却依旧好整以暇、面带笑容朝人看去,口中更是添了一句:“袁姑娘想说什么且说便是,不必喊得如此响,屋子里都是姑娘家没得被你吓着了。”
她这样说话还不如不说…
众人心中划过这个念头,侧头瞧去便见袁宝福面上的怒色更加添了几分…看来今儿个还真是来错了,原是想来得个消息捏个趣,哪里想到会闹到如今这幅模样?几人心下已生了退意,偏偏袁宝福如今正气得厉害,一副怒容仿佛要吃了王昉一般。
程姑娘左看右看心下烦得厉害…
今儿个这事还是她组织的,要是让家中长辈知晓,一顿责骂是免不去的。
别人不说话,她却不能不说,她想了想索性便开口说道:“好了好了,今儿个是四娘的好日子,咱们都是一道玩大的,拌过几句嘴也就罢了。”
旁人也跟着劝起和来。
几人说话间,帘子便又被打了起来,走进来的却是陆棠之和李青佩…两人此时的面色却都算不上好。因着先前里屋闹腾的缘故,两人便问了回丫鬟才得知出了这样一桩事…这会陆棠之便冷着眼看了她们一眼:“前些日子姑母还与我说在宫里无聊,恰好让我今日瞧见这么一出好戏…”
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不若我把今儿个事上报给姑母?想来姑母她也很乐于给你们说道说道的。”
陆棠之这话一落…
众人便都变了脸色,就连那位袁姑娘也忍不住止了话变了脸。
今日这样的事在各家传一番也不过是一顿责罚了事,可若是传进宫中…要是得了个什么不好的名声,只怕日后的婚嫁都成了问题。即便有婚配完的,可被当今太后批评,这样的重责她们可都当不起。
怎么就忘了这么茬…
虽说如今陆家也不知什么缘故惹了天子不喜,竟然被撤了兵权…可后宫的那位还姓陆呢。别的事那位管不了,可管她们几个姑娘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姑娘白着脸却强撑着笑开口说了一句:“陆妹妹,今儿个可是四娘的好日子,我们不过是与她说笑呢…”她这话说完众人也都一一点了头,就连袁家那位姑娘也跟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