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肤光如雪的秀美面孔上两道入鬓的长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豆青色素面交领右衽夹衫沉稳大方,黄绿色缠枝花的镶边又透着几分活泼,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个纂,耳朵上戴了赤银玉兰花坠粉色珍珠的耳环,小巧而精致。乍眼看去,这不过是个闺训有方的大户人家小姐,可她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那种镇定从容、洒脱坦荡,却绝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所能拥有的。他长这么大,只在当今皇后万氏和母亲蒋氏身上见到过,可她又怎么能和母仪天下的皇后以及身后站着整个定国公府的母亲相比呢?
宋墨想到她身边高手如云的护卫,想到堪比张仪的幕僚,还在那个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走孩子的婢女,心里隐隐又有些明白。
窦昭微笑着任他打量,心里却在琢磨着他带来的两个人。
自己带了陈曲水和段公义,是因为前者是自己的智囊,后者身手最好。他带了严朝卿和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严朝卿自不必说,难道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是他那边身手最好的一个不成?她还以为是段公义说的那个所谓的“宝剑藏匣”了。
看来她得重新评估宋墨的实力!
不知道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和段公义谁的身手更好一些?
如果他冲了过来,也不知道段公义能拦他几招?
想到这里,窦昭用眼角的余光朝旁边瞥了一下,见素兰手抱着托盘神色戒备地站在她身边,她不由心中微定,听到宋墨笑道:“这百合香浓而不腻,要是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京都大相国寺秘制的天府宣宝吧?”
既然是谈判。友好亲切的气氛必不可少,从恭维对方开始从来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你有求于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从他身边值得称道的小事情开始,找一个让对方感觉到愉快的话题,很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为接下来准备提出来的要求做铺垫。窦昭在做侯夫人的时候就已经练就了这桩本领。
她打起精神,微笑着和宋墨寒暄:“梅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这正是大相国寺的天府宣宝,是家父特意从京中捎回来的。这几天天气潮湿,木犀、茉莉的味道清雅。百合香的味道重厚,用木犀或是茉莉香更好,只是我常年住在城中。偶尔才会陪着家中的长辈来田庄小住几天,家里只上次过年时来用剩的半盒百合香,只好暂且先将就将就。地方简陋,还请梅公子多多包涵。”
这就开始告诫自己了!
这个女子果真十分的聪明!
宋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窦昭的脸上打了个转。
“窦四小姐如此谦逊,倒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他笑道。“说起来,这全是一场误会——贵府的账房陈先生曾在弃城而逃的福建巡抚张楷麾下任过幕僚,之后定国公念其不是主犯,任其去留,陈先生又是第一个离开福建的,之后他又将我们的行踪告知了窦四小姐。我等不知其意。不免惴惴不安,却也不曾想过要伤害窦四小姐,不过是不想暴露行踪。想在离开之后把窦四小姐留在田庄一些日子。我也知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远非我的这些护卫可比,只是我们随身带着军中的弓驽,几个护卫又都是使驽的好手。好歹也能占些优势。否则刚才的那些羽箭也就不可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贵府几位护卫的脚下了,我也不会下令让他们射驽了。”言辞十分的恳切。
段公义听着不住地点头。
窦昭却在心里腹诽。
难怪你被赶出英国公府之后很快就在辽王府混得风声水起了。就凭着这手睁眼说瞎话、颠倒是非的本领,已是无人能及了。
“的确是场误会。”她不仅脸上丝毫不显,而且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顺手拍了拍熟睡的孩子,道:“陈先生既然泄露了公子的行踪,自然是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的了。可若是雨停了,久雨逢晴,村中的老老少少都会出来晒太阳,公子人手不足,屠村之事只怕有些吃力,而且这么大的案子,不仅会惊动县衙和州衙,还会惊动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甚至是大理寺,这对公子来说太不利了。还不如趁着下雨,杀人灭口更干净利落、简单可行。不过公子的话也提醒了我,您为什么不把我们强行留在田庄一些日子,等你们走远了再放了我们?自京都南下,通常都会经过真定,等我们去报官,您已如飞龙在天,如鱼归大海,等官衙找到您家中时,只怕您早就什么都安排妥当,就是锦衣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墨开始还悠然地微笑,听到这里,笑容渐敛,眼角眉梢慢慢透出几分凛冽。
窦昭却犹不解恨,索性妙目圆瞪,“哎哟”一声,佯作骇然地失声道:“难道公子托孤之人就在这真定附近不成?”说话间,眼底已闪过一丝冷意,“皇上挑选顾命大臣还要考虑再三,窝藏朝廷钦犯之子,那也不是普通人敢做的。既然这托孤之人不能轻易更换,那就只能把我等斩尽杀绝啰!”
纵然像陈曲水、严朝卿这样老谋深算,经历丰富,七情六欲等闲也不会上脸的人闻言都忍不住露出惊骇之色,更不要说段公义和陆鸣了——两人望着窦昭,呆若木鸡。
屋子里一片死寂。
宋墨则像被一拳击中的釉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纹。
他脸色铁青地瞪着窦昭,目光如刀锋般寒气逼人,让窦昭头皮发麻,可她已无路可退,只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想想,”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子带了一位账房先生,嗯,账房严先生已经在这里了;两位管事,一位面目憨厚,刚才还在公子的身边。别一位应该就是站在严先生旁边的这位了;四个护卫,刚才拿着弓驽威胁我的就是他们了;一个乳娘,现在应该在公子内室后的暖阁无声地哭泣;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睡在我的臂弯里,人都到齐了。可是你们是坐着马车来的,而且还是两辆马车……虽说赶马的车夫最为卑贱不过,通常都睡在马棚里,可不管怎样,他们到底是公子的人,这两个如今都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