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明没有注意到韩氏的异样,隔着屏风而坐的窦世枢等人正在问宋墨话,她听得全神贯注。
“……当时父亲是想请余大人给我启蒙,谁知道余大人再三推脱,怎么也不答应。”宋墨笑道,“正好那天在翰林院遇到了皇上,见父亲气极败坏的样子,皇上就问了一句。父亲正在气头上,把余大人好一通抱怨。皇上听了哈哈直笑,说余大人是头‘倔驴子’,与其让他把我给教成了头小倔驴,还不如另择明师。当时忠毅公正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就指了忠毅公给我启蒙。我从此每天寅时进宫,酉时出宫,跟着太子和几位皇子一起读书。直到十岁时忠毅公因疾致仕,才能安安生生地睡个囫囵觉。”
他语气轻快,听不出一丝的不满,反而带着几分怀念和惋惜,让窦世枢等人不住地点头,觉得这样才是求学应有的态度。
“我就说,你怎么会拜在忠毅公门下的了。”窦世横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是你的造化了。”然后问起太子和几位皇子来,“……学问如何?”
宋墨怎好评价,笑道:“比我要好一些。”
窦世横还要再问,窦世枢却认为此时不是议论此事的时候,笑着接了话茬,说起如今已是掌院学士的余励来,“……令尊倒是有眼力。余大人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可这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固执,皇上让他去主持编撰《文华大训》,倒也算是人尽其才。”
结果这话题又偏到了皇上有识人之明上去了,窦世横甚至道:“余大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听说皇上有意要换人主持编撰《文华大训》,以余大人的性子。虽然会心中不快,可若是皇上开了口,定会答应的。也不知道会是谁接手翰林院掌院学士之职?”
窦世英显然也听说了,笑道:“反正以你我的资历,这翰林院掌院学士之职怎么也不落不到我们的头上!”
窦世枢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言,他不由眉头微蹙,道:“你们是听谁说的?”
窦世横笑道:“出处已不可查,翰林院已经传遍了。”
窦世枢面对两个大大咧咧的弟弟,不由抚额。
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要凭资历才能当上,那些比掌院学士资历还深的老翰林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望着坐在旁边桌上目光炯炯地听着他们说话的窦文昌等人。窦世枢欲言又止。
宋墨见了微微一笑,道:“多半是因为上次皇上召见余大人,听说余大人患有风湿。近年越来越厉害,左手小指已不能伸直,皇上体恤余大人春秋已去,免了其大朝会,才会有此言传出来。”他说着。调侃道,“著书立说,是士子们一辈子的荣誉,何况是一本能让皇上作序刊行的书!余大人就是再清正廉洁,不恋权柄,恐怕也不会在此时致仕!岳父大人和六伯父倒不用急着准备程仪!”
窦世英哈哈大笑。道:“此言有理!”
窦世横不禁露出欣赏的目光来。
窦世枢则是眼睛一亮,捻须含笑。
魏廷瑜坐在一旁,全然插不上话。
同样关注屏风外面动静的还有窦昭、舅母和赵璋如。
舅母闻言松了口气。
赵璋如却朝着窦昭眨了眨眼睛。和她耳语:“姑父给你找的这个小女婿不错啊!”
窦昭纵然两世为人,也不由得面色微酡,夹了块春卷放在赵璋如的碗里,嗔道:“全是你喜欢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
赵璋如小声嬉笑。
窦明却是脸色发青。
用过午膳,窦昭和宋墨要去槐树胡同给因为是孀居而不方便出现这种场合的二太夫人磕头。
五太太自然是要陪同的;窦世英想到二太夫人是力主窦昭嫁到纪家去的。老小老小,万一二太夫人给宋墨脸色看。自己跟过去也可以打个圆场;窦世横则想着窦昭三朝回门,他们全都是请了假的,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机会过去看看母亲;只是这样一来,纪氏也得跟过去尽孝了……窦世枢索性建议大家都去槐树胡同用晚膳:“难得大家都在,让母亲也高兴高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冒雨去了槐树胡同。
窦世英在窦昭婚事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硬,让二太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肯定窦昭会不会带了夫婿来给她请安,正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着,突然看见一大群人过来,她顿时喜出望外。特别是看到了如珠玉在侧的宋墨,她止不住心中的惊讶,望了望窦昭,又望了望宋墨,神色微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她是窦世英,也会抓住宋墨不撒手的吧?
五太太却怕二太夫人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忙扶着二太夫人上了临窗的大炕,又吩咐柳嬷嬷拿蒲团过来:“四姑爷和四姑奶奶要给太夫人磕头了!”
柳嬷嬷早就准备好了,五太太的话音未落,她已笑着将蒲团放在了二太夫人面前。
窦昭和宋墨给二太夫人磕了头。
二太夫人送了对琉璃杯给两人做见面礼。
这种琉璃杯在外人看来很稀罕,可对于和纪家是姻亲的窦家人来说却只是比较值钱而已,但看在那些惯于揣摩主人心思的仆妇眼里,却是相视一笑。
前些日子五姑爷和五姑奶奶来给二太夫人磕头,二太夫人赏的是一百四十两银票。怎及得上这对琉璃杯体面?
招待窦昭和宋墨的茶还是原来的茶,糕点还是原来的糕点,不过是笑容更殷勤了,声音更柔和了,态度更小心翼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