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小姑娘,当时跟我差不多的岁数, 六七岁, 跟家人走散了。衣着打扮都是富贵人家的模样,被邵氏管家见着, 带了回去。”
邵崇犹神色有些犹豫,又像是茫然, 似乎这件往事让他困惑, 让他被长久地困住。
那时邵崇犹的母亲病了一场, 道士说收养个姑娘可以除晦气保命, 这小女孩儿碰巧被捡回邵府,邵夫人就决定留下她。
可第二天, 小女孩家中的家仆在城中挨家挨户找,找到邵家的时候,自然,全府上下都矢口否认。
邵夫人甚至十分关切地招待对方, 说了很多宽慰的话。
邵氏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 对方很是感激这番好意。
他们完全想不到, 自己家中火急火燎寻找的掌上明珠, 就被眼前这个伪善的邵夫人私自扣留在府中。
那小女孩儿很聪明,或许是小孩子天生的敏锐,不过一天的时间,对邵家的人已经戒备起来。
当时, 六七岁的邵崇犹刚被毒打一顿关在柴房, 小姑娘家中来人在前厅, 邵家人便不让她去前院。
她假装乖巧,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偏院。
“咦,这地方怎么住着人?”小姑娘扒在窄小的窗户上朝里看,看见了受伤坐在阴暗柴房的邵崇犹。
邵崇犹抬眼看看她,本不想理会,却又觉得奇怪,这个华服锦衣的漂亮小孩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他问。
“他们说我以后就是这家的大小姐了,可我才不是。”小姑娘的眼睛天然带笑,灵气十足,她手脚利落,跳下柴垛,跑去柴房门口摆弄那道生锈的大锁,“我知道了——你不是住在这里,是被关在这里!”
“别试了,他们明天就会把我放出去。”邵崇犹已经习惯,他满不在乎地低头看看腿上一道深深的伤口。
“为什么关着你?”小姑娘确实打不开那锁,于是又跳上柴垛,她白皙精致的小脸背着光,在柴房唯一的光源处努力试图看清邵崇犹,“你受伤了,好多血。”
“他们讨厌我。”邵崇犹把伤了的腿收一收,可又想起自己眼角嘴角也有乌青,哪里藏得住,于是干脆不藏了,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不会死的。”
“我也被关着——被关在你们家,他们不让我出去,但是没有打我。”小姑娘想了想,从怀里拿出几颗糖,“你吃糖吧,吃了就不疼了。”
邵崇犹接住她抛来的糖果,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一颗放进嘴里,他抬头看那小姑娘,感到陌生、新鲜,又有一点愉快。
邵家没人喜欢他,没人对他好,上到邵夫人,下到仆从,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谁不痛快了都能打他几下、踹他几脚。
这个小姑娘很干净,很漂亮,看起来和她的糖果一样甜。
像是那扇小窗透进的晨光,拂进来的风。
“你叫什么?”邵崇犹问。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小扇子一般的睫毛,笑着道:“莫离,出门在外,我就叫莫离。”
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没有看不起,接近他不是为了欺负他,而是平常友好地跟他说话。
小姑娘偷偷去厨房取了水和点心给他,扒在小窗上,问了很多问题,他一一耐心地回答。
两个失去自由的小孩儿在破旧柴房的窗户内外,却像最自由的两只小鸟。
好景转瞬,傍晚,小姑娘被家丁找到。
“我明天还来找你。”小莫离机灵无比,听到来人的脚步,悄悄告诉邵崇犹。
“你……”邵崇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别担心,这个给你,我娘说保平安的。”小姑娘把一块玉佩匆匆抛给他。
但邵崇犹再没见过小莫离。
第二天,如邵崇犹所料,家仆一如既往把挨打又关了一天一夜的邵崇犹放出来。
他腿上的伤很疼,脚步有些一瘸一拐,但脊背直挺,默默在邵府找了一圈,却根本没见到那小姑娘。
“啧啧,真是不巧,本来夫人刚好把那小女孩儿收养过来,谁知人家里背景不简单,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一个粗使婆子直叹。
“这下只能赶紧处理掉,不然来日被查出来,她家里人不得寻仇?”旁边的小厮嘿嘿一笑。
原来邵夫人发现那小女孩家里不简单,担心自己欺骗人家,东窗事发后被惩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小女孩转手卖了,就算人家再找上门来,只说不知道就是,无论如何跟邵府撇清关系。
邵崇犹心里一寒,盯着那两人不动,小厮转头见了这位少爷,歪着嘴讥笑道:“呦,少爷这是听得入神了?”
“你们说的小女孩,她在哪?”邵崇犹握紧了拳头。
粗使婆子呸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泥菩萨过河,还惦记别人呢,那小丫头早就被领走了,卖到哪就不好说啦。”
小厮和婆子一阵笑,邵崇犹脸色发白,拖着伤腿一路追出去,邵府后门的老乞丐见了他,闷声问他做什么去。
邵崇犹问:“府里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大概这么高”他在自己肩膀和耳朵间比了比,“你见过她吗?”
邵崇犹平日里挨打又挨饿,地位不如仆人,只能从后门走,时常给老乞丐分半个馒头,老乞丐嘴里囫囵不清,费劲讲:“卖了,人牙子来过,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