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大人,我伤口有些疼,该上药了……”自打被安排进百里长倾的车里后就一直在笑,哪怕脸颊臃肿不堪,眼睛因为受虐待被打得撑不开,姬无泪依旧端庄坐着,保持最大的弧度笑着。
听到姬无泪的声音,搁下竹简,百里长倾打开身边的铁盒拿出一个木瓶。
不转身,直面百里长倾,姬无泪笑道:“是胸口处的伤口。本来在牢里就受过鞭伤,后来被你安排在形同囚室的车里风吹日晒,侍卫们又时不时过来羞辱,所以这伤就恶化了。”
端着木瓶的手一滞,百里长倾看着狼狈不堪伤处不绝的姬无泪,紧了手中木瓶,继而,手松开,解开姬无泪衣服,百里长倾用湿布擦拭着胸口处的血迹,再目不直视的将药粉倒在上面。
冰凉的手指触碰着肌肤,每一个动作都这么温柔疼惜。
只是可惜,这人给她的一切都是假象,无情无心才是真正的他。
“哪里还有伤?一次性告诉我。”轻叹似的,百里长倾处理好胸口处的伤口顺着肩膀的衣服一路给褪下。
惊吓,连忙捂住衣服,姬无泪终于不再笑,“你做什么!”整一副自个多窈窕对方多急的恐慌样!
看着一身伤口却作保护的姬无泪,百里长倾眸里似乎有潜藏的笑意,不是鄙夷的笑,更不是不屑的笑,是遇到好笑的事自然而然就笑的笑。
“我知道你恨我,可就算是报复我,你是不是用错了方法?”捂住姬无泪的手,百里长倾收起眸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拿自己的伤处罚我,你觉得我会心疼?”
说着,加力扳开姬无泪的手,百里长倾云淡风轻的褪下姬无泪的衣服。
十三岁,果真还只是一个黄毛丫头。
感受着百里长倾平稳的呼吸和依旧冰凉的手指,姬无泪也释然了,待百里长倾处理好这些不好意思,或者说是不方便处理的伤处后,姬无泪仰头凑近百里长倾。
“嘿嘿,脸上的伤烦劳百里大人一块处理了吧……”
小心翼翼替姬无泪捞上衣服,百里长倾挽起姬无泪稀疏的头发,再凑近姬无泪,一点一点帮姬无泪擦脸,最后再给姬无泪上药。
“离会盟地还有几日的路程,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想要什么跟我提。”
咧着嘴,姬无泪笑,“这是百里大人赏给异国死囚的特殊待遇?如果是,那我就不客气!”
看着眉眼弯弯的姬无泪,百里长倾凝眸,自从接任了父亲的职位以来,百里长倾从未遇到姬无泪这样的女子。
明明年纪这么小,可神态言语都一副成人的姿态;明明策反被他抓到,可却表现出一副被他误会被他冤枉的委屈样子。现在,明明很痛苦,她却一直带着笑容,丝毫看不出她想逃跑的痕迹。
第一次,他忌惮一个小孩子。
后来,当看到城墙上那抹依旧瘦小的女孩朝他绝望的笑着,百里长倾才知道,那种感情其实不是忌惮,是心疼。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数日弹指间便过去,到了会盟地,被百里长倾扶下车,姬无泪为与会国惊!
可又一想起传闻中的百里正卿是如何风流,众人一敛面上惊色,再望向姬无泪的时候明显将注意力多多落在姬无泪的身高和稚嫩的脸上,暧昧之色流于面。
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故意挽住百里长倾欲缩回去的手,姬无泪的铁链落在众人眼里。
怔住,盯着姬无泪的铁剑,宴席上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径直坐到主座上,任姬无泪挽着自己一块落座上席,百里长倾平摊宽袖对众人行个礼,再环顾两旁,最终将视线定在周昱阳身上。
仿佛是他的仇人,周昱阳搁在案几上的手五指紧握,面色更是阴寒铁青。
“无泪,替我斟一尊酒。”拍了拍姬无泪的手,百里长倾轻声道。
铁链抬起,姬无泪扶着铁链给百里长倾倒上一杯酒,再体贴的为百里长倾撕下一片肉喂于百里长倾唇边。
一惊再惊,众人看着百里长倾跟这个女囚的互动,彻底被眼前相亲相爱的一幕怔住。
“百里正卿,这位宠姬相貌一般,看上去也不过总角之年,真没想到正卿大人也会有如此兴趣,想来这位宠姬定然有着特殊之处……”与会带姬妾本已不适合,百里长倾还堂而皇之的带一个女囚上来,众人之一,依附国的卫王是耽于风月的人,一看到姬无泪就两眼放光。
卫国自君王到庶民都喜欢靡靡之音,更崇尚活在当下,此刻各国不敢开口,单单卫国调笑出声。
“无泪,告诉卫君你是谁。”亲昵的称呼着姬无泪,百里长倾脸色冷下来道。似乎是不满自己宠姬被卫君诋辱。
可姬无泪知道,百里长倾只是不爽卫君自作主张废话太多。
眸里讥诮一闪,再乖巧对上卫君以及众人,刻意将视线避开周昱阳,姬无泪甜甜一笑,“各位王上好,我是姬无泪,是郑国公主,更是你们此次会盟的主要原因。”
一听到姬无泪身份,所有人再一次怔住。琢磨不透百里长倾的意思,庭下无人敢开口。
“丞靳攻楚,我晋国作为主动国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可各位要知道,在这攻楚背后,郑国才是主使。”
闻言,所有人看着姬无泪的表情都快纠结成麻花。既然姬无泪是此次祸害的主要原因,百里正卿你又为什么这般亲密姬无泪?
起身,帮百里长倾轻轻捏背,姬无泪一如最初的笑,“想怎么处置我别客气,你们说你们的……”自打被百里长倾带出来,她就做好了与世长辞的准备。
这世她死在顾阳手里,她无怨无悔,因为她终于见到了顾阳,找到了顾阳,能这样见他最后一面,她死而无憾了。
只是,如若可以,她想这么一直陪着他,人总是贪心的,见到了,就想天天见到。
给百里捶背的动作越来越慢,前世的记忆涌出来,不自觉,姬无泪一滴又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百里长倾后背上。来不及慌忙的擦去,周昱阳迭地起身,迅速跃过拔剑护卫百里长倾的侍人,一把将姬无泪带进怀里。
指腹轻轻扶去姬无泪脸颊上的泪,周昱阳心痛得不能呼吸,“小泪,别怕,我会带你走!”
“王子殿下,你这么做是何意?姬无泪是郑国公主,更是郑国派来晋国的细作,在她没有受审之前你不能带走她!”晋国的绝对依附者,卫君率先拔出剑。
“她是我未来的夫人,你说我这么做是何意?!”灼灼盯着百里长倾,周昱阳知道要带走姬无泪是看百里长倾的意思。
“此次会盟,王子殿下看来是志在佳人。既然如此,就请王子殿下带走你的未来夫人。”似乎对周昱阳有此动作意料之中,又或者是在为后背多出来的湿溽感惊讶,百里长倾滞一会儿,这才朝周昱阳怀里的小人瞥去。
答应得很快,百里长倾这番话似乎早打了腹稿,明明没有考虑,说出来却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疑。
百里长倾话一出,不仅各国君候震惊了,姬无泪也诧异的望向百里长倾。
“如此,本王感谢正卿大人高抬贵手!小泪,我们走!”激动的紧了姬无泪,周昱阳告辞。
“慢点……”轻飘飘出声拦住周昱阳,百里长倾眸里闪耀,“在带走公主之前,请王子殿下稍等片刻。”说着,一个手势做出,一个铺着锦布的托盘被端上百里长倾的案几。
捡起托盘上的东西,那是一方写满哪国文字的丝绢。
“这是姬兰怂恿我晋国将军攻打楚国的密函,是从公主身上搜出来的。各位都知道,自从丞靳带兵出逃攻打楚国,我晋国的名声一落千丈,既然王子殿下准备与郑联姻,相信王子很乐意帮公主殿下替她父王赎罪。”
“你想他帮你做什么?”于众人反应之前,戴着铁链的双手拦住要走出来的周昱阳,姬无泪对上百里长倾,“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我还没答应他要做他的夫人,所以他没资格替我赎罪!”
“公主和王子这般为对方考虑,我看公主很关心王子殿下,成为王子夫人似乎是迟早的事。”眸里闪着一丝的不快,百里长倾看着姬无泪横出来的小手手腕处磨破了皮,眉头更蹙得厉害,“怎么,还没出嫁就已经做出保护夫君的姿态?”
“你明明知道我想保护的人是你!”扬着小脸,姬无泪很清楚百里长倾要周昱阳做的事绝不简单,她跟周昱阳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希望周昱阳被牵扯进来。
听着姬无泪坚定的声音,周昱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种重蹈复撤的无力感。自从确定了姬无泪是他等的那个人之后,他满脑子就只有对她好,将她牢牢护在手心里生怕被别人抢去的想法。
很明显,现在能跟他抢人的就是百里长倾。
“小泪,别因为担心我就胡言乱语说些让人误会的话!百里正卿,你想让我做什么才愿意放过小泪?”
胡言乱语么?心里一丝不快划过,继而转为沉寂,没有太过在意,百里长倾转回正题,“我想让王子殿下劝说郑王从晋!”
“如果姬兰能亲下郑宫昭告各国今后归投晋国,此次细作事件我就当一场闹剧,并且将丞靳将军和一万将士派去保护郑国不受楚国的压境之苦。”淡淡启唇,百里长倾果真不愧是这个强国的无冕之王。满腔心思都为晋国!
听到这个时候,姬无泪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百里长倾带她来的目的。
是啊,处理她这么一个郑国的细作何须大费周折的带她参会,随便一句话她就人头落地了。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周昱阳会为了她不顾一切?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百里长倾为什么可以?
回顾进来之际百里长曾倾刻意望向周昱阳,姬无泪恍然大悟!原来百里长倾也不确定周昱阳会不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他举办这次会盟也只是试探。可没想到周昱阳在听到他带她参会后就真的来了。
有点感动,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周昱阳,看着周昱阳略微稚嫩的面孔,姬无泪再次对周昱阳生出那股莫名有的亲切感。
他们以前见过吗?
“王子殿下,考虑得怎么样?”出声打断姬无泪的凝视,百里长倾淡淡问。劝说郑国从晋并非简单的事,但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何况郑周同宗,有些条件周国更适合跟郑国谈。
“……好,我答应你!”揉向姬无泪耳边绒发,周昱阳动作一滞,咬牙应下。
“如此,你可以带走公主了。这封密函就待姬兰从了晋国之后还给公主,在那之前先由我保存。”
看着一身素锦似乎对他的答案意料之中的百里长倾,揽住姬无泪,周昱阳带姬无泪转身离开。
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百里长倾,姬无泪想将那张熟悉的脸刻在心头。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然而,事事总无常,她很快又见到他,而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
跟着周昱阳进了周国包下的旅舍,姬无泪看着周昱阳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为她安排食宿,心一点点溢满暖流。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抵不过好奇问。
拿着药膏轻轻揉着她手腕处的淤青,周昱阳命人将拆下的铁链扔出去,再伸手扣住姬无泪脑袋,“小泪,我来迟了!”
鼻子里都是周昱阳的熏香味,感受着周昱阳真切的关心还有自责,姬无泪推开周昱阳,咧嘴一笑,“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郑国的事与你无关,你可以把刚才的事当做一场闹剧,百里长倾那里我自己去赎罪。”
“我知道我吓到你,可别抵触我,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好吗?”眸里的明亮太耀眼,姬无泪侧脸去看一旁的连枝灯,不敢直视周昱阳的心意。
于姬无泪额头落下怜惜的一吻,不顾怔住的姬无泪,周昱阳好心情的离开房间。
在这个时代十三年,她从未受过这般的怜爱。和娘亲在村里的时候她们要为一日三餐奔劳,娘亲纵然疼爱她却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回宫后又是……
想起姬兰,不期然又想起那个春末的约定。
扶额,姬无泪看着周昱阳为她准备的热气腾腾汤水,姬无泪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一直以来,她只能椅赖别人而活。
从前是那个人,如今是姬兰。
次日,跟随周昱阳回晋,看到熟悉的新绛城,姬无泪疑惑的朝周昱阳望去。
收到姬无泪的疑惑,周五紧握了姬无泪的小手,“别怕,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你身边!”
心莫名的平静下来,姬无泪想,或许她可以让周昱阳代替姬兰。反正是寄生虫,寄在周昱阳身上总好过寄在姬兰身上。
多年后,姬无泪想起自己还曾对周昱阳有过这个想法,只能勾唇倾城倾国的一笑。
这是个人心荒凉的时代,她不该有妄想的。
带着姬无泪,周昱阳好不避讳的将之前在新绛城收集来的各国珍宝装车上路。
看着满满数十车的铺着黑布的车队,姬无泪砸舌。原以为他说来新绛是为了收集珍宝只是借口,但没想到周昱阳来新绛真是为了珍宝。
想起她自郑国带来的那些,再看着周昱阳这些,姬无泪嘴角轻抽。
周国果然是周国,她郑国的珍宝和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察觉到姬无泪的吃惊,周昱阳随手自车顶捡起一个黑珍珠,“你上次送我玉佩,这颗珍珠就送你作为回礼。”说着不待姬无泪拒绝,周昱阳绕起腰间的流苏伶俐的编了个口袋形状将黑珍珠装了进去。
行车十来天,自晋国向右是周国,向左是郑国。看着车队浩浩荡荡驶向左边,姬无泪看着漫地的野花,心狠狠一揪。
“周昱阳,你别管我了,回周国吧!”因为用力,姬无泪五指指节泛白,瘦削的小脸惊恐的望着不远处山丘的野花。
覆上姬无泪的手,周昱阳将帘曼放下,阻拦了姬无泪望向车外的视线。
“这次回郑我做好了准备,小泪,相信我能说服你父王投晋。”
不知道再说什么,当载满珍宝的车子驶进郑国王宫,当姬蛮在城墙上一脸阴鹜的盯着她进去,姬无泪侥幸的以为,姬兰或许会被说服。
周王朝最受宠的公子带着数十车的珍宝来郑,整个郑宫沸腾了。
来来回回奔跑的是激动忙碌的宫人,似乎想将整个王宫重修一遍,郑宫的卫生和形象几个时辰内焕然一新。
焕然一新的,还有姬兰的华服和王后的新装。
唯独,没有她娘亲和她娘亲的新装。
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食不知味的陪在周昱阳身边听着她父王对周昱阳的恭维,姬无泪愈发的不安。
酒过三巡,双方都没有提到主题,实在是忍不住了,自席间出去,姬无泪冲进玉桃宫,却在门口被拦下。
发狂一样踢打着侍卫,姬无泪声嘶力竭,最终,周昱阳的贴身侍卫找到了她,将她重新带进了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