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巨响,“再叫我一声母亲,我就掀了这一桌子菜,信不信?!”
阿斗瑟瑟发抖,早就领教过这位继母脾气不好,从不让他叫一声母亲,今日还以为她转了性,好脾气的宴请他们父子,现在看来,怕是难以下咽了。
“你多吃点蔬菜,别只顾吃肉了!”阿香提起一双筷子敲了敲阿斗的碗,吓得阿斗埋头吃饭,不敢再偷瞄一眼肉食。
“你吓到他了。”刘玄德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自小没了娘亲,想与你亲近一些,却总是被你给吼得不知方向了。”
“那你是觉得我凶悍无礼了?!”一双玉筷重重压在桌上。
“没没没,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可以稍微降低一点声音说话。”
“嗯?”
见阿香瞪圆了一双眼,刘玄德忙讪讪一笑,
“啊,呵呵呵,今日夫人是有什么喜事么?”
“嘿嘿,你该写休书了。”
阿斗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会儿,他没听错啊,这个凶悍的继母是问父亲要一纸休书的,可为何她竟如此高兴?似是迫不及待想让父亲休了她,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
刘玄德手头动作一僵,随后又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的说:“再等等。”
阿香轻咬红唇,而后盈然一笑,“刘皇叔,你很好,可我不是她,你也终归成不了他。放我走吧,也算是好聚好散,免得到时候撕破了脸,伤了这五年的交情。”
阿斗看向许久未曾好好看过的父亲,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眼神疲惫,父亲淡淡开口,“吃完饭,我让人送你。”
她淡淡开口,“不必了,我自己会撑船。”
“你一个姑娘,水路凶险,还是让他们送你吧。”
“我说不必了就是不必了,你怎么是越老越啰嗦呢?!”
“呵呵,是啊,老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他垂下眼眸,低头又扒了一口饭,静静地嚼着,而后又夹了一筷子蔬菜在阿斗碗里,“多吃些蔬菜!”
阿斗将碗与筷子往桌上一放,“你可不可以不走?!”
刘玄德重重拍了一掌在桌子上,“公嗣!食不言,寝不语!”
闻言,阿斗站起身来,“虽然我不喜欢你,可是父亲大人极是偏爱你!你可不可以不走?!留下来,陪父亲大人多吃几顿饭,多行几里地!”
阿香明眸微动,看见刘玄德眸中不舍的目光,又转头看了看挺直了脊梁的阿斗,软下声来,“对不起,有人在等我回家……”
阿斗激动得面红耳赤,朗声道:“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你有夫君!有儿子!这还算不得你的家吗?!”
“呵,席间的夫君是用计谋算得的,桌旁的儿子是别人怀胎十月所生的,与我何干?你说,这还算是我的家吗?!”
阿香起身,绕着桌子晃晃悠悠,似是喝醉了一般,“我当初背弃信义,用一杯假的毒酒换了你父亲的一线生机,不顾家国跟着他一路逃回了荆州。五年!整整五年!我为的难道是现在你们父子的束缚吗?!我要休书!一纸休书而已,当真这么难么?”
她突然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绕到了阿斗的身后,趁机将他控住,“休书还是儿子,你选一个!”
刘玄德忙起身,“你别乱来!把刀放下,你会吓到孩子的!”
“给我准备休书和马匹,或者,给你儿子准备棺材和墓地,你选一个。”
阿香将匕首架在阿斗的喉咙处,拖着他往外走去。
“你当真要如此狠心么?”
“呵呵,你不是早就知道么?东吴孙尚香冷血无情!”
“好,我写,我写还不行么?”
他唤人拿来纸笔,怅然写下一封休书,而后将它递给阿香,“放了阿斗,这孩子不禁吓,你别伤着他!”
阿香一把夺过休书,另一只手却牢牢握紧匕首架在阿斗的脖子上,“对不住了,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你让人牵马匹过来!”
阿斗不依不饶,“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阿香在他脖颈间比划着匕首,“我有多狠毒我不知道,但这刀子可以让你尝尝我到底有多狠毒。”
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已经命人在门外备好了马匹,你该松手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她一路挟着阿斗往外逼去,刘玄德战战兢兢跟在她身后。
踏出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阿香回头望去,刘玄德似是苍老了许多,满脸褶子,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由人扶着立在门口,一众士兵围着她,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们退下,“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阿香翻身上马,将阿斗轻轻一丢,“多谢!告辞!”一扬缰绳,绝尘而去。
“主公!要不要派人去追?!”
“不用,追回了人,追不回一颗心。撤了吧,都别围着了,头晕。”
刘玄德顾不得看上阿斗一眼,转身独自念念叨叨的往屋内走去,“饭菜都凉了,不好吃咯……”
阿香一路狂奔,竟也未遇到任何阻拦,她这五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自由的想象,她现在可以回家了,顺着江河,撑船而行,不出两日便可抵达东吴的疆界,再骑行四五日,就回家了。
“姑娘,要到哪里去嘞?”
“烦请老伯捎我到江对岸去,我要回家。”
掌舵的艄公一身蓑衣,斗笠斜背着,笑意盈盈,“好嘞!姑娘坐稳咯!”
江水清晰见底,静静地流淌着,宛如一枚碧绿的带钩,却又像极了夫子那波澜不兴的眉眼。
“姑娘,在想情郎喔?”
“呵呵,老伯说笑了,算不得情郎。”
“哦?”
“只不过是个不得善终的冤家。”
阿香将目光投向远处,视线所及,皆是夫子。
艄公伫立舷头仓前摇着咿咿呀呀的浆橹,“姑娘,趁着年轻,莫要留下遗憾,情爱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