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多聪明的一个人呀,想来是早已经看出端倪。她却没有纠结我忽然变淡的态度。
长夜漫漫,外面是铁马金戈,帐中一片沉默。
后来,容安没话找话,和我聊起了褚移。她问我褚移在战场上的状况,我据实以告。
其实我不愿意想起那些事。太残忍。太血腥。大概她也瞧出了我不想多说,别开这个话题,问我道:“你见到了我哥哥,他还好吗?”没等我回答,自己又道:“算了,在那样的地方,能好才怪。”
“你知道还问。”
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们这些人,手中端着刀枪,手上染着鲜血,谈笑间杀人不见血,都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嵇姐姐,你却不该掺和进来。你是救人的,我们是杀人的。”
我想起在战场上杀的那六个人,凉凉一笑:“生逢乱世,谁又能真正置身事外?”这口气,让我莫名觉得自己像容安了。
我不想像她一样。揉杂了魔鬼与天使的面孔,日日与阴谋阳谋为伍,必须去过着汲汲营营勾心斗角的人生。可我现在无法拒绝命运给我安排的路。
容安看了我一眼,换了话题:“嵇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和我哥哥认识的吗?”
她忽然提起这一段,我其实很想知道,却又本能地拒绝知道,“你不是忘了吗?”我冷言相向。
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们初相识时的场景。攻入王城的将军,英姿飒爽;亡国的承光公主,丽得惊人。不知他是她的灭国仇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能怨造化弄人吧。
可,纵然是隔了毁家灭国的仇恨,纵然是隔着温情脉脉的君王,他终究还是不能管住自己的心,对她一见倾心。
我以为的他们初相识,就是这样的。但很显然,这只是我以为,不是容安以为。
“是啊,我都忘记了。”她眸子里尽是苍凉,“虽然后来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在我的记忆里,我认为的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傀山山区外一个小镇上。我初初恢复了容貌,却失去了记忆。
我坐在一家小酒楼的二楼窗口,他就在楼下的路上,模样憔悴,像是在找着什么人。我后来知道,他是在找我,可当时不知。
我不认得他是谁。我的帕子掉了,就掉在他面前,我下去捡帕子,与他面对面,他也没有认出我就是容安。
嵇姐姐,我后来想,我们可能真的是无缘。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他其实从来不认识我。我们面对面,离得那样近,他也没有将我认出来。
他认识我的时候,我是那个毁了容的丑姑娘。可是那个丑姑娘已经不存在了。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形容很狼狈,一点都没有个战神的样子。可后来我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战神,他背上背着的翼章刀,那就是他的标识。可我对战神褚移的印象,也仅止于此了。翼章刀,高绝的武功和战无不克的战绩。”
容安断断续续,说一阵,停一阵,我一直没有打断她。
我没想到他们的遭遇是这样的。就连我一个深爱着褚移的人,都不禁替他们觉得唏嘘。
容安又说:“嵇姐姐,我哥哥他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身世是那样可怜,一生又是漂泊无依,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若是可以的话,真的希望能有个人爱他,怜他,温暖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爱上了他。
我希望我能温暖他怜惜他。可他心里真正想要的那个能温暖他的女子不是我。这真是件令人悲伤且无可奈何的事。
其实想这些也是多余。我们还在扶辛的砧板上,等着扶辛来鱼肉我们。
我没有办法逃出去,不晓得容安有没有,我没有问她。说实话,我嫉妒那个处处都强过我的容安,所以宁肯困在这里,我也不愿意和她开口。
但其实开口也没用。她若是有办法,又何须我问,早就想办法逃出去了。
可我终究不是容安,不似她那般思虑周全足智多谋。那时候我没有明白,她没有想办法逃,不是因为没有办法逃,而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我们顺利逃出去的时机。
熬了一夜,我已经绝望,外面的士兵自然也都已经懈怠,容安却在这时候提起了精神,叫嚷要如厕。
我睨了她一眼,以为她是真的想要如厕。因为,其实我也想如厕了。
从外面进来一个士兵,口气不大好:“叫什么叫?如厕是吧?跟我来!”
我没想到的是,容安趁着他不备,对他施了催眠之术,只一个眼神,那士兵就中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