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柔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听来天真, 问出的却是世上最残酷的问题。
英王的表情瞬间凝固, 勾起的唇角下压,紧紧抿起,眼中再无半分笑意。许久,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不带一丝波澜:“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气氛一下子沉滞下来,压在人心上,沉甸甸的仿佛要叫人窒息。轻城好不容易积累的勇气瞬间消失,低垂下头, 不敢再问了。
英王抬眸,看到的便是小公主垂头丧气的模样,螓首低垂, 玉颈微弯, 交叠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用力得指尖都发了白。
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知道什么,自己何必迁怒于她?英王的心没来由地柔软下来, 突如其来开了口:“这是我亡妻的遗物。”
咦?轻城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
英王恍惚了一瞬,眉梢眼角都柔和下来,带着缱绻:“当年我在落难时遇到她, 银钱用尽, 靠着典当这支簪子支撑过了好几日。可我知道她其实很舍不得, 在把簪子拿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还偷偷哭了一场。”
他显然不擅长倾诉,几句话说得又慢又涩。
回忆并未褪色,缓缓展开:小姑娘趴在桌上,望着手中的芙蓉簪,明月皎皎,照亮她泪光盈盈。他看在眼中,知道她的不舍,可恨当时却无能为力。等他的人找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铺把簪子赎了出来。
得回芙蓉簪的那一天,他满腔欣喜。私心里,他一直期盼着,能有一天亲手帮她把发簪插回鬓边,换取她展颜一笑。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失去了她,从此,只能在午夜梦回之际偶尔看到她的笑颜。
轻城却是一头雾水:不是,当初难过是难过,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哭过?他到底脑补了什么?
英王见她呆愣愣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神态相似的面容。他的唇角不知不觉慢慢勾起,笑着笑着,渐渐发苦:他犯下了大错,没有保护好她。当他冲进新房,看到她倒在血泊中,那一刻,当真是心胆俱裂。
轻城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的黯然与死寂,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问道:“我听说她是被一个汤圆……”
英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是我害了她。我太自信了,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却让她陷于险境之中。”
他的声音听来依旧平静,其中的绝望与悔恨却扑面而来。这些话,他藏在心中太久,今天,却莫名地全部说了出来。
这一刻,轻城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绝望,他不希望她死!
一个从不敢想的念头忽然从心底闪过: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是无情的,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他不知道她的秘密,根本没必要在她面前作伪,莫非她从前全搞错了?
他和太后的那些话,套用在庄家小姐身上固然可以,可若是主人公换成自己,似乎也是毫无违和感的。唯一想不通的,她的存在,如何能成为对付庄家的工具?
可有一点很清楚,如果是这样,她和他的婚事显然从一开始就存在种种算计。他并无杀她之心,却极有可能默许了太后等人对她的利用,只是没想到在最后,事态失了控,让她丢了性命。
他没有杀她,却让她因他的求娶而丧命。
她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几乎忍不住冲动,想向他问清楚全部真相。
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英王睁开眼,站起身来看向外面,刚刚的愧悔痛苦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轻城知道已错过了询问真相的最佳时机,懊恼地握了握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只得跟着他去迎接宣武帝。
宣武帝看到她,有些意外:“荣恩怎么在这里?”
轻城从懊恼中回过神,暗叫不妙。差点忘了,她可是偷溜进来的,这下又被宣武帝抓包了。
英王恢复了平时冷肃端凝的气势,看了轻城心虚的表情一眼,随口解释道:“臣弟马上要回西北了,特意召她过来问问蛮奴的情况。不知皇兄因何而来?”
宣武帝也就随口一问,闻言,神情苦恼,欲言又止:“朕正要跟你说蛮奴的事。”
英王淡淡道:“不必了,荣恩已经都告诉我了。”
宣武帝见他拒绝的态度,表情更苦恼了:“朕也不想罚他,可那小子实在胆大包天,朕再不管他,只怕要把朕的皇宫都掀了。”
英王道:“皇兄教训自己的儿子,不必向臣弟解释。”
宣武帝讪讪:“蛮奴到底是你带大的,朕怕你担心,也想向你讨个主意。他跟太子终究是兄弟,闹成这样也不好。”
英王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主意,皇兄愿意听?”
宣武帝道:“若有道理,朕自然会听。你且说来听听呢。”
英王直截了当地道:“要我说,蛮奴很好,根本不需要教训。”
轻城惊讶地看向英王,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会儿怎么护起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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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帝似乎也被噎到了,艰难地道:“这小子无法无天,连太子都敢打!”
英王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蛮奴行事向来心中有杆秤,他打赵昶,一定是赵昶有欠打的理由。何况皇兄有证据证明是蛮奴打的吗,没证据的话,凭什么要我们蛮奴受罪?”
轻城叹为观止,可算是知道赵蛮无法无天的性子是谁护出来的了。不过,莫名觉得开心怎么办?至少,英王对赵蛮是真好。
宣武帝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苦笑道:“你这样护着蛮奴,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见英王不接他的茬,他叹道,“你呀,还是这么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当年你若肯稍稍低头,也不至于……”
“皇兄!”英王蓦地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如冰。
“好好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宣武帝意外的好脾气,庆幸道,“还好蛮奴没有完全像你,没有死抱着规矩面子不放,闯了大祸居然还知道抵死不认,自己把马脚藏得好好的。”
轻城在一边听得汗哒哒:这个似乎,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您身为一国之君,这样语带夸奖地说出来,真的不要紧吗?
宣武帝却越说越赞赏:“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里已颇有成算,这一手玩得当真漂亮。反而是太子,被个十一岁的孩子拿捏住,实在叫朕失望。”
英王不客气地指出:“谁叫你只有这样一个宝贝疙瘩,从小就顺风顺水惯了的。”
也只有这个弟弟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宣武帝叹道:“朕与皇后,对他确实太过宠溺了。不过,”他语气一转,语重心长地道,“太子终究是太子,今后是要继承朕的江山的。蛮奴是他的弟弟,朕只希望他们兄弟连心,蛮奴能成为太子的左臂右膀,就和你我一般,委实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