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郡主满心惊疑地跟在父亲身后,频频回头看去,见两个又聋又哑的老内侍搀扶戴着黑布头套的李承睿,一声不响跟在后头,而此时的方向分明是去往这南平王宫中最大的禁忌,她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几次想要开口,却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那挂着兰芝馆三字匾额的院子赫然在望,她才终于变了脸色。可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前头的高如松却头也不回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既然有心上人了,带来见见你大哥不是应该的吗?”
江陵郡主只能沉默了下来,等到进了院子,两个老内侍垂手退下,却仿佛遗忘了给高廷芳取下头套,她连忙上前帮忙,这才气恼地对高如松问道:“父王,冯叔叔从太白湖畔把大哥带回来就蒙着他的头,现在你带他来兰芝馆又这样,难不成江陵城又或者南平王宫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哼,女大不中留,你懂什么!”高如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眼看江陵郡主要爆发,他便不耐烦地说道,“冯骥远亲自押了这小子进王宫见我,万一让随行的黑蛟卫瞧见,让南平的军民官员瞧见,我又问出他是个奸细来,那时候岂不是坏了你名声?”
“父王!”
见江陵郡主气得柳眉倒竖,高如松瞥了一眼李承睿,见其依旧淡然自若,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至于眼下,当然是因为我想看看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江陵郡主今天自己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虽说很高兴李承睿能够在父亲和冯骥远面前建言献策,可仍旧不免患得患失。虽然两人这两年来越来越投缘默契,可他却从来没有提过出身家世,是否婚娶,而她每次有心探问,却最终生怕问出一个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因而始终忍着。此刻,听到父亲高如松竟然这么说,她不禁有些羞恼:“这和兰芝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高如松当先推门进入屋子,等到李承睿和江陵郡主并肩进来,他方才冷冷说道:“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因为你大哥早就死了!”
父亲竟然直截了当挑明了这一桩南平最大的隐秘,江陵郡主登时一个踉跄。当那坚实的胳膊一如既往稳稳扶住了她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看着身旁那个最信任的人,随即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地说:“对不起,我之前一直都没告诉你……”
“怪不得你从那一次开始之后,就改口叫我大哥。”
李承睿只是在最初怔了一怔,随即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只觉得高如松那恶劣挑剔的态度全都有了解释。他抬头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高如松,神情自若地说道:“南平王若有意让郡主招赘承嗣,看不上我这籍籍无名之人也是常理。可既然如此,为何带我到这兰芝馆来,又告知这一隐秘?”
高如松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右手在一旁的矮几上抹了一把,见看不出半点浮灰,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都让人维持着这里的陈设布置,就仿佛爱子仍旧活在这世上,他没有立刻回答高廷芳的问题,而是露出了感伤的表情。
“廷芳活了十六岁,也病了整整十六年,八年前他最终走的时候很安详。可我没有兄弟,也只有他和廷仪一儿一女,这些年后宫妃妾也一无所出。国主无后,国中文臣武将就难免有别的心思,一旦消息传出去,想当我养子的绝对要挤破了头!所以我只能让廷芳继续‘活着’,让廷仪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编练新军,甚至去清剿水匪。”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是看不上你,也信不过你。但廷仪说,这两年你助她不少,之前你又给我出了那样一个颇为可行的主意,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江陵郡主听到父亲提起早已去世的长兄高廷芳时,眼圈就渐渐红了,等听到父亲感慨这些年她以女流之身带兵,她更是泪盈于睫。然而,高如松竟然说愿意给一个机会,深知父亲有多固执的她却不由得怔住了。
李承睿觉察到江陵郡主抓紧了自己的袖子,他宽慰似的冲着她轻轻颔首,随即便问道:“还请王上直言。”
高如松当然听出了李承睿这前后称呼的微妙差别,心中哂然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楚国来攻我南平,也不过是欺我高赖子年纪大了,儿子却病得七死八活。而你又建议南平也仿照其他诸国,派出使节去东都朝贺,看看能否解决楚国此次侵攻。我思来想去,别的使节去,那实在是不够分量,只有一个人出面方才最最名正言顺。”
“敢问王上,谁最名正言顺?”
“自然是南平王世子,高廷芳。”
江陵郡主只觉得整个人都糊涂了,不由失声惊呼道:“爹,你疯了,大哥早就不在了!”
“这里不是有另一个你称呼大哥的人吗?”见江陵郡主呆若木鸡,高如松便故意挑了挑眉道,“他要娶你,将来就要承袭南平的基业,而要承袭南平的基业,就要挑起你大哥的担子。既然如此,他不该先解决南平这场危局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要娶我高如松的女儿,哪里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行的?小子,我已经开出了条件,你自己说吧!”
看着满脸狡黠的高如松,李承睿只觉得胸腔中那颗早已冷却多年的心砰砰跳得飞快。
那几年每次潜入东都都无功而返,除却纪家和韦家以一桩桩假太子案混淆视听,皇帝又形同傀儡,昔日与他亲近之人除却韦钰,几乎被那桩惨案一网打尽,最大的缘由便在于,他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见到皇帝的合适身份。而韦钰发疯似的审问一个个假太子,身边暗探密布,如若冒险联络,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这个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