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因为建言立后,立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怀州大败,每个人都觉得承谨完全丧失了角逐东宫宝座的希望,自然而然随着刘易峰质疑承谨身份的奏疏而人云亦云。
因为皇帝如今将纪家连根拔起,倒没有人敢说承谨不是皇家骨肉,那位谁都不记得的刘贤妃,一时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焦点。
“听说刘贤妃出身罪奴,身份微贱,皇上只不过是偶尔路过临幸,事后压根没再管这个女人,因此刘贤妃生下自幼体弱多病的秦王后就死了。”
“谁说的?刘贤妃是采选上来的,只不过据说她和皇上八字不合,后来就被打发去了掖庭宫,没想到还是阴差阳错得了圣眷生了皇子。但那是纪太后……不对,纪庶人安排的,之前纪庶人对秦王不好,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
“秦王这身体据说打小就吃药,和他的王傅南平王世子有得一拼,都不知道能活多久,还想入主东宫?”
“让这种生母身份不明的皇子领衔平叛,皇上这下子可该后悔了吧?”
马车行在路上,尚且能够听到这些丝毫不掩饰声音的议论,高廷芳当然能够想象在各种坊间酒肆茶馆,乃至于公卿贵戚的府邸,谈论此事时会用何等不屑的论调。
如果可能,他当然不希望承谨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可如今韦贵妃挟外镇之势逼迫皇帝,皇帝却又偏偏表现出无法让人放心的态度,如果他不能竭尽全力赌一赌,利用这个机会逼迫皇帝吐露承谨的真正出身,那么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皇帝那一日在琳琅轩中说承谨也是贞静皇后肖琳琅的儿子,却是承睿轮回转世,承谨为此震惊到失魂落魄,他一个巴掌打醒了小家伙,但心中却相信了前半截话——承谨真的是母亲的儿子,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一想到皇帝心性实在是太过阴狠,他完全不敢赌这位君父对承谨的态度。
哪怕皇帝对纪太后说得是真的,确实打算册封承谨为太子,可只要一天不公布承谨的出身,承谨就要面对无数质疑!
“世子殿下。”车中的洛阳有些担心地看着苍白消瘦的高廷芳,小声说道,“您脸色不好,都已经碰过几回硬钉子了,就不要再去浪费时间了吧?”
“当然要去,如果不让皇上看见我四处碰壁的无奈和绝望,再加上外间那绝大的呼声,他怎么会觉得如今已然四面楚歌,不公布承谨的出身就难以服众?”
“可之前那几家全都对您避而不见……”洛阳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变了,“您凭什么要受这些羞辱?”
“先抑后扬而已,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远扬眉吐气的道理。”
发现马车停了,高廷芳没有理会闹别扭的洛阳,上前自顾自推开了车门。他没有让别人去递名帖,而是亲自走了过去。果然,门前的一个门房接过名帖之后,只瞧了一眼就立时赔笑递了回来,打哈哈说道:“实在是对不住高大人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出门访友去了。”
“不知几时能回来?”
那门房顿时哑然,瞅了一眼那两个同伴,见他们无不躲了清静,他顿时在心里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等到再次打量这位曾经名满东都的竹君子,见其弱不胜衣,体态消瘦,眉宇间却仍是从容淡雅,他顿时心里更过意不去。
思前想后,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高大人,您还请回去吧。您是知道的,最近外头传言沸沸扬扬,老爷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秦王殿下没什么机会了。您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别出来看人脸色了。”
高廷芳不想今日走了四户人家,却能碰到这样一个实诚的门房,微微一愣后就笑了。他挑了挑眉,直截了当问道:“这么说你家老爷只是不想见我?”
“高大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那门房顿时头大如斗,可怜巴巴地讨饶道,“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了,不为难你。”高廷芳洒脱地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小哥一片好心,但你有你的无奈,我也有我的坚持。”
那门房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廷芳后退到了马车旁边,却没有上车,而是自顾自地靠在车辕上,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身为南平王世子,又或者大唐高官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