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终于醒来了。安弥喜极之泣。
顾诺也收到这个消息,可是商战激烈,一时不能分身。
静淑姨走到安可儿病床前,两位即将步入一百岁的老太太握着彼此的手,相对无言,泣不成声!
安可儿,是安弥外婆,实质上是安弥外婆的妈妈,几近一百岁的外曾祖母。
安弥安静地在一旁,不打扰她们七十七年后的相聚。
可是两位老太太仿佛对前尘往事讳莫如深,只是看着对方因年迈而渐显灰蓝的眼睛,感受彼此多年来心中承受的苦楚与隐痛。
外婆终于喊饿了。
医生不让安弥喂,只是拿了一个喂婴儿的勺子,给了外婆两勺子白粥。然后叫安弥有空多用棉签蘸温水给老太太湿润嘴唇,半天后再一点点给她喂温水和粥水。
安可儿老太太的体形虽然已经缩得很小,但根本看不出已经昏迷数月,她仿佛一直只是睡着了。
“为什么从来不寻我?”安可儿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因为,你从来不寻我。”静淑说。
“你在北京呢。我一个村妇,怎么寻?”外婆苦笑着。
“你都当姨太太去了,我得还自己艰辛养活自己。免得给你添麻烦。”
“女大夫啊,多出息。我一个做妾的,旧社会里的人,怎么敢跟你们这些新青年做朋友。”外婆是没话找话说了。
“你没被少批吧?”静淑也不饶让外婆。
“我没有,我是妾呢,被资本家地主婆压迫的苦命人呢,谁忍心斗我。倒是你呀,逃不掉吧?肯定被批惨了。”
“没有,那时候,我在回香港了呢。”
“香港……”安可儿灰蓝色的眼睛朝窗外看过去,眯着一双眼仿佛张望七十七年前的天空,静淑姨也循外婆的目光望出去。
两个老太太忽然都笑了。互相拍拍对方的手背,一直笑,直到笑出眼泪。
陈澈与安弥都知道,她们之间,有不想告人的甚至不可告人的秘密,发生在七十七年前。
也还是七十七,这跟德沧盲见布下的七十七年禁咒,与仙涌深渊的幽萤,都一定有关系了。
“你们出去逛一逛晒晒吧,别老是呆在病房里。都是病人气息,不好。”外婆说话静悄悄,一如既往。
安弥与陈澈都明白,两位百岁老姊妹有心里话要说,他们也明显知道,两位长辈之间,有着不想告人的秘密。
外面阳光正好。康复疗养医院的后花园像园林,水池边空气清新,偶尔从二楼旋转着飘下几果小小的紫色碎花,还漂亮得刚开似的,便在秋风中吹落。
静淑姨从窗口往下看,正好看到这一对小青年漫步在清水落花间,唯美得尤如当年那个秋风乍起的傍晚,顾曼秾送她回家的路上,给她拂去肩上的红叶,为她披上风中翻飞的围巾。
因为风太大,披了绅士地保持恰当距离的顾曼秾开始是辅助一下被风吹得有半点凌乱的静淑披好围巾。
可不曾想这风,像个调情专家,就在两人身上打转,围巾刚披上又差点吹走。文雅如静淑抱歉地朝顾曼秾婉尔一笑。
这笑婉约如梦,静淑人如其名,娴静淑德,顾曼秾在干燥的秋季,隐约中冒出一点火苗,脚边旋起的风像小鬼拉脚,拉了一圈红叶把两人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