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刚毅为了去见金效坤,特地起了个大早。
他已经提前和京师第一监狱那边联络过了,也得知了监狱内的一些情形。那地方和外面世界很不一样,犯人们天不亮就要统一起床,而他这所谓的“起大早”,其实放在监狱里,已经算是睡懒觉了。
草草的吃了口早饭,他将五元一张的钞票揣了一沓,然后便启程出发,直奔了监狱所在的姚家井。这时候显出了他前些年游手好闲的好处——他认识的朋友太多了,三教九流哪一界里都有熟人,这京师第一监狱的狱长,就是他一位赌友的二舅。有赌友在中间做桥梁,他自然是可以和二舅攀上关系的。
所以尽管今天不是探视犯人的日子,但果刚毅还是顺顺利利的进了监狱,一路上他手不闲着,凡是给他帮了忙的狱卒,哪怕只是传话跑腿,都能从他手里接去五块钱,喜得狱卒们眉开眼笑,恨不得四脚着地驮着他走,须知这帮人一个月也就到手六块来钱,果刚毅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眼中,真堪称是豪举。还有人格外的贴心,特地告诉他道:“果先生,我得提前跟您说一声,就是您要见的这个金效坤,可是连着好几个月都不见外人了。有个小媳妇儿,月月过来给他送东西,他是死活都不露面。所以您……”
不等对方说完,果刚毅开了口:“那你别说我是小媳妇儿啊,你就直接告诉他,说果刚毅回来了,要来找他商量大事,你看他肯不肯出来。他要是还不出来,你就和几个弟兄把他抬出来,不白抬,我一人给你们再添十块。”
狱卒一听,乐得没了二话。将果刚毅留在这会客室里,他带着两名同僚就跑去了牢房区。这会客室就是间四四方方的空屋,前后两扇门,中间摆了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果刚毅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钞票点了点,然后分成了三份十元。他知道,自己方才那话一出口,无论金效坤愿不愿意见自己,都免不了要受狱卒们的一抬了。
刚把钞票数清楚,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一开,外头的狱卒们向内一推,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就像纸片子似的栽了进来。果刚毅抬头看过去——一眼过后,他猛然站了起来:“你?”
他不是瞎子,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这么问出一声来,因为万万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影子,会真的是金效坤。金效坤是什么模样,他一路看了十几年,闭上眼睛都想得出,哪怕金效坤现在死了,再过四十年他也照样忘不了;就因为脑海里已经有了个深刻的金效坤,所以他看着面前这个灰影子,几乎将眼珠子瞪了出来。
灰影子非常的高,非常的瘦,身体是一具骨头架子,飘飘摇摇的撑起了一套粗布囚服。一条腿向前迈了一步,他单手抓住裤管,歪斜着拽动了另一条腿,然后在果刚毅的正前方站住了,他也抬了头。
参差花白的乱发垂下来,他的面孔瘦如骷髅,眉骨和鼻梁显得特别高,两只眼睛深深的陷在了阴影中。直直的望着果刚毅,他的眼神不只是平静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死寂。
果刚毅彻底看清楚了他,立刻绕过桌子走到了他面前。门口的三名狱卒见状,嘴唇动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开口。果刚毅的举动虽然不合监狱里的规章制度,但狱卒们知道他绝无劫狱的意思,那么看在钱的份儿上,就随他的便吧。
与此同时,果刚毅一把抓住了金效坤的胳膊。
他抓的是上臂,然而一点肉也没有,他只感觉自己是抓住了一卷子衣袖,以及衣袖里头的一根枯骨。金效坤任他抓着,依旧对他只是看,而果刚毅忽然又松了手,走到狱卒面前,将那三份十块钱取出来分发了,又道:“劳驾行个方便,我跟他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狱卒们接了钱,退出去虚掩了门。果刚毅立刻风一样的又转回到了金效坤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已经运动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这个月的事。”
金效坤轻声开了口:“我还能出去?”
“能,能,绝对能。你等着就是了,这回我再扔了你自己跑,我是个鳖!”说着他弯腰去摸金效坤的右腿:“这腿瘸了?”
金效坤怔怔的,也低了头去看自己的腿:“瘸了。”
果刚毅直起腰,像是在闹心慌,说话又轻又快:“没事没事,又不是瘫了,不耽误往后咱们吃喝玩乐。金兄你记住了,这回我肯定能把你弄出来,你好好活着,好好等着,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