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九月十八,西来顺
十四阿哥这一顿饭用的时间颇长,走下楼时已近傍晚,店里的食客只剩了几桌。
正在柜台后扒拉算盘珠子的苏伟听见动静,紧忙迎了上去,“爷吃得怎么样?口味可还凑合?”
“还不错,”十四阿哥微微扬起头,“你那汤底酱料的也算用心。”
“哎哟,奴才多谢十四爷的夸奖,”苏伟傻笑两声垂下头,眉眼弯成了一条缝。
十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爷有些话要问你,你跟爷走一趟。”
苏伟略一征愣,却也没有多问,低头应了一声,跟着十四阿哥走出了西来顺。
门外,吕瑞已经牵好了马,伺候十四阿哥上了马车后,冲苏伟一摆手道,“苏公公,请吧。”
苏伟眨了眨眼睛,心想这孩子怎么不结巴了呢,又怀着一股登上贼船的预感,跟着十四阿哥上了马车。棕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转头驶向了街口。
与西来顺隔了一条街的和丰楼,此时倒是人满为患。三五一桌的成年男子,都是粗布麻衣的打扮,单个看起来似乎尤为普通,聚在一起却有些骇人了。
二楼的包间,十阿哥胤誐一脸阴沉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桌上的茶壶已透了凉气,伺候的奴才们却不敢轻易上前。
“郡王,”十阿哥的贴身侍卫达春推门而入,冲十阿哥一俯身道,“十四阿哥已经出来了,刚带着奴才上马车走了。”
“哼,算他识相,”胤誐冷冷地撇起唇角,转头看向窗外,西来顺新漆的屋檐下两盏大红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传令下去,动手!”
“是,”达春又一俯身,领命而下。
片刻后,服饰各异的几伙人相继走出附近的几间酒楼。胡同深处,数辆装满酒坛的板车吱吱呀呀地往街角而去。
另一头的马车上,苏伟时不时地看看一路沉默的十四阿哥,半天也不敢冒然张口。知晓前因后果的吕瑞早早地躲到了车门外头,留下苏公公与自家主子面面相觑。
“十四爷,”踌躇了半晌后,苏伟终壮着胆子开口道,“您有什么话要问奴才,就尽管问吧,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十四阿哥瞥了他一眼,伸手掀开车窗看了看,马车已经驶出长街,距离西来顺有一段路程了。
“你少糊弄我了,”十四阿哥往车壁上靠了靠,“要是关乎四哥,你才不会知无不言呢。”
苏伟抿了抿唇,一时没弄明白十四阿哥话中的意思,只得傻笑了两声道,“王爷是奴才的主子,您也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就是个小小的太监,主子们问话,自然是能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切,”十四阿哥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又沉默了半晌后,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了苏伟。
苏伟接过银票愣了愣,别人不知道,他却熟悉,这两万两银票正是他当初嘱咐张保,暗中送到十四爷府上的。后来,四阿哥接济了十三阿哥五万两,他怕十四阿哥知道了心里不平衡,又软硬兼施地逼着四阿哥给十四阿哥也送了五万两。头先的两万两,反倒没那么显眼了。只是不知,事到如今,十四阿哥怎么又突然把这银票拿出来了。
“十四爷,您这是?”
“别给爷装傻,”十四阿哥抱着胳膊,沉下声音道,“爷思前想后,我哥身边有胆子、有能耐私自送出这两万两的,除了你,没别人了!说,是不是你打的鬼主意?”
苏伟惊愕地缩起肩膀,一脸含冤莫白地道,“十四爷太看得起奴才了,奴才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份例,得猴年马月能凑上两万两啊。再说,我们王爷之后不还给您送了五万两呢吗?您怎么能怀疑到奴才身上呢?”
“哼,”十四阿哥冷冷一笑,又掏出一张银票拍到苏伟面前,“你说我怎么怀疑到你的身上?我问你,你觉得一个一向秉持身份、死要面子、顽固不化又刚升任亲王爵位的人,会放着内制的银子不用,拿像山西天合票号这种私家钱庄的银票四处送人吗?”
苏伟一时怔然,连连摇头,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后,转而使劲点头,最后摇也不是、点也不是地僵在了原地。
十四阿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靠在软垫上不再说话。
苏伟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道,“这事儿一开始确实有奴才的自作主张,不过主子马上就知道了,奴才的银子也都是主子给的。后来的五万两,更是王府公出的银子。说到底,您和王爷是血亲兄弟,这银钱上的事儿都算不上事儿。”
十四阿哥又白了苏伟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就你会说话,爷都不知道我哥平常是怎么管教你的,两万两银子都敢自作主张!这要是给你个梯子,你是不是能把天捅个窟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