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怔了一怔,上得辇车。
这部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取其轻便之意,上面仅安有坐席,虽然极尽舒适,空间却不甚宽敞,余慈居中而坐,沈婉居于边角,二人仍是吐息可闻,看上去倒也亲近。
“沈掌柜寻我何事?”
“妾身富贵,一族性命,操之真人之手,岂能不来?”
这还是沈婉首度在私下里拿出这等恭敬之态,反差颇大,几乎让余慈以为是讽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余慈注目看她,几可穿透五脏六腑。
不知不觉,他和沈婉之间,竟然已是上下分明。
显然,这是受到了近日来一系列事态变化的推动,而且在大战之前,他们是有过交流的,沈婉应该是有某种猜测,并不奇怪。
倒是沈婉,也许是感受到了压力,轻声解释:“这些年来,我苦修主上所赐法门,感应自生,自冥冥中,认得许多人物,也知道一些隐秘,唯独不见真人。偏偏真人又是最关键的那个,我不免就想,怎会如此?
“若感应真实不虚,可能性便只有那几个了。”
她还是没有明言,也许是理智判断出来,情感上还难以接受之故。
余慈心中叹了口气,不接受才正常,他也没有即刻改变的意思,也许日后他还要进一步熟悉这种局面。
二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遮掩,虎辇玉舆隐轮之车毕竟是上清宗的宝物,这点儿保密性还是有的,外间挽车的四位女修,也休想听到他们的一言半语。
“随心阁是怎么个意思?”
余慈的问话不太明确,可沈婉却是心领神会,应道:“此事应该分出三层去看。随心阁是一层、白家是一层,白秀峰又是一层。当年上清宗在他处虚空世界的资源,部分交由随心阁转卖,易换可用之物。这是份极大的产出,随心阁自然不会轻言放弃;而由哪一方掌握,哪一个人掌握,也很值得争取。”
她稍稍一顿,既而微笑:“今日上清权柄尽在真人一身,寻来也是理所当然。”
沈婉刻意说起“寻来”二字,呼应余慈之前的问话,显然也把自己包括在内。
余慈也笑:“上清虚空世界,我手中是有一处,就是那九幽冥狱,里面资源是有一些,不过开采不易,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也不只是九幽冥狱。当日紫微帝御立于中天,洗玉湖底,太霄神庭已有感应,光芒万丈,洞彻湖水,明似琉璃,真人竟不知么?”
“唔,还有此事?”
沈婉见余慈面色不似作伪,也有些弄不清余慈手边的信息渠道了,不过查漏补缺本就是应有之义,她便续道:
“上清立派以来,太霄神庭中固化虚空甬道多处,便是当年大劫之后,由于洗玉湖底地形复杂,神庭更已成为天魔眷属盘踞之地,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听说有谁能将里面的‘宝藏’起出。如今眼看尽归真人之手,下手哪有不急切的道理?”
“想得真多啊。”
余慈轻讽一句,不过,他也真正明确了太霄神庭的价值。
同样是虚空世界之间的联系,“贯通两界”和“固化甬道”不是一码事。
贯通两界,是真真正正地打通,任何生灵、死物都可以穿过去,没有任何限制,但两边天地法则必将严重冲突,影响一界生态,
当日东华虚空和九天外域接通,就给前者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
永沦之地撞击真界形成“三方虚空”,至今北荒仍深受其苦。
若上清宗当年真是如此收拢虚空世界,法则冲突之下,此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相比之下,固化甬道就要安全多了。
就像是从天裂谷底通向血狱鬼府,两边有足够的缓冲,限制也多,不会过分影响两界的生态。这种限制,就是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深度,以及高度扭曲的虚空环境,传说就是长生真人下去,想再飞上来,也是艰难。
在余慈手边,类似的典型则是九幽冥狱。余慈之所以操控自如,是虚空神通之能,也有手中《摄幽明精异图箓》的牵引之功,要满足两个条件,实非常人所能及。
目前而言,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够如此。便是这样,余慈本人也从来没有亲身进入过,概因想再出来,花费的力气实在可怕。
然而受限虽多,因其相对安全之故,实用价值反而更大。
太霄神庭之中,固化了十余劫来,上清宗几乎所有的虚空世界甬道,这份资源,确实是动人心弦。
资源如何运用,是个现实问题。沈婉是个好选择,但她毕竟在上清宗门之外,宗门人还要有人主持,并与她配合经营……
念头再转,余慈又是哑然失笑。这种事情,他想得也太早了些,都说多年以来太霄神庭无人能够涉足,可此界大能众多,面对这样的肥肉,不扑上去咬一口,又怎么可能?
究竟如何,还要以他亲眼所见为准。
故而,余慈只缓缓颔首:“我知道了。”
至此便另启话题。上位者的责任,让他必须了解一下沈婉目前面临的困难,于是他道:
“给我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冷不防跳到此事上,沈婉也有些意外,但她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秀眉微蹙,将沈氏一族受到的打压、人才的凋零、雷家的威胁等等难事一一道来,由此也涉及了随心阁几个家族之间的权势更迭等更为复杂的背景。
余慈听得也是摇头:“没个几百年,沈氏一族恐怕都难以翻身,还要你们血脉不绝才成。”
家族式的传承,凭借血脉联系,比之宗门一类,也许更为稳固,可一旦受到沉重打击,想恢复过来,也是极难。
宗门如树,只要根系主干还在,就算砍掉枝叶,没几年就能繁茂如初。
家族如人,砍掉四肢,削去皮肉,就很难再复苏,只会在失血中不断虚弱,直到死掉。
“你是要跳出来,还是在随心阁内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