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城爆竹声中,李唐王朝也同时迎来了新的一年,与往年的低调不同,李渊也让朝廷组织了新年的庆典。
这是因为李唐皇帝李渊心情不错所致,心情好是源于两个方面,首先是今年的的冬天十分寒冷,以李渊曾在弘化、楼烦、太原为官的经验来看,这种天气下的幽、并、雍、凉北部都沦为重灾区,会有不少人冻死在冰冷的冬天里。照今年雪势和以往经验来看,李渊认为隋朝北方会死很多很多人,这些沉重负担,对占据了温暖益州的李唐而言却是天大幸事,他巴不得雪下得更大、天气更冷、冻死更多人,这样的话,隋朝国力、杨侗精力便会消耗在赈灾之中,从而使大唐获得更多缓冲时间。
另一方面,是李唐朝廷入蜀以来的时间内,李元吉盯着益州世家门阀、地方豪强,将许许多多陈年旧账翻了出来,然后将之歼灭干净。
不可否认,世家门阀因为先天高人一等,比寒门更容易出人才,但树大总有枯枝,同样是世家出身的李渊不觉得经经占据益州大半权利、土地和话语权的本土世家是德行圣人,如果真是天怒人怨的大案,世家就算凭借其家势给按了下去,但这股怨气不可能被受害百姓遗忘,所以当李元吉去找苦主的时候,立马有人跳出来指证,再加上李元吉让武川卒在暗中推波助澜,将事情越闹越大,抄家灭族之事就理所当然的出现了。这不但充实了李渊府库,消灭地方大势力,更为李渊赢来了美名。
想想各个关陇贵族放在关中的富可敌国之财,李渊又喜又悔,要是早这么做,那些涛天财富哪轮到杨侗啊?要是得到那些财富,没有关陇贵族扯后腿的大唐哪会落到这步田地?
开心的李渊不仅让朝廷组织庆典,甚至连新年朝会也一并取消了,这就让很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了,毕竟这是皇帝一年一次和所有地方官员接触的机会,怎么就放弃了呢?
这些许多人暗自猜测,认为李渊取消元日朝会、让大家与亲人团聚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用意李唐王朝的地盘越来越小、地方官员也越来越少,不说没有异域朝贺,便是郡守也没几十个了,与其开这种让人失去信心的尴尬朝会,倒不如借机展示展示体恤官员的仁者之风。
当然了,不管是何原因,官员们对李渊取消新年朝会之举还是十分欢迎的,因为他们可以好好举行族祭,与亲人团聚,不像往年那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更关键的是,大家不用像往年那样绞尽脑汁的构思反隋文章,更不用慷慨激昂去说连自己都不信的打回关中、收复并州之类的鬼话。
时间到了正月初一,按照传统习俗,这一天既不能出门,也不能生火做饭,家家户户都吃寒食、喝凉水,亲人团聚一堂,将先祖之灵恭恭敬敬送走。
成都大街也因这传统开始冷清下来,空旷的大街看不到一个行人,偶尔只有巡逻士兵走过。这时,远处传来的车马声打破了宁静清晨,一辆马车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自南门缓缓驶来。
巡逻士兵认出这是太子李建成的马车,纷纷列队行注目礼,马车不停,向北方的太极宫驶去。
坐在马车内的李建成闭目养神,他受命去和僚王谈判,刚从泸川郡返回。
过年对他来说已经没丝毫意义可言,因为这么多年下来,他每天都在处理杂乱的政务、召见属官解决难题中度过。不过他从襄阳到了成都之后,已经没有了任何决策权,每天只是处理一大堆杂务,哪怕是涉及县级的普通决策,都要由他的父皇来决定,而他的兄弟李元吉也没有花天酒地了,他现在很受父皇重宙,父皇派他巡视‘天下’,代行天子之权,这个权力李建成自始至终都没有享受过。
李建成心知父皇是尝到了抄家的甜头,不愿意就此罢手,是铁了心要把稍微有规模的豪强都消灭干净,然后执行所谓的法治。此时的益州不是不能执行法治,但这个度必须掌握好,杨侗的成功不仅是因为法治本身,重要是他当初有良好的条件,首先是被祸害了十多年的冀州、幽州没有世家门阀存在,他在执行法治之时,没什么阻力,其次是杨侗军事实力雄厚,各路诸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不敢去招惹这个杀遍辽东无敌手的枭雄,因此他具有推广法治的良好条件,而最重要的是,杨侗能做到公正,不说绝对公正,但至少有完善的律法,并能自上而下的以身作则,这也是杨侗能够取得公信力的最大原因。
而大唐王朝不但没有那么好的外部条件,关键是李渊只着眼于‘法治’带来的利益,本身却丝毫没有遵守之意,李氏宗亲外戚欺行霸市,却无人问津,甚至跑来告状的百姓都要被收拾,一开始确实能为大唐带来很大很多利益,同时也起到打压地方豪强的目的,但这些害群之马却将大唐的信誉毁的一点不剩,不只是对地方豪强,对普通百姓也同样如此,两面不讨好,典型是在东施效颦。
更让李建成担忧的是李元吉针对的对象还包括了军中将士,如今军中将士在前方为大唐守卫疆土,朝廷却在境内迫害其家人,若事情传到军中,将士们铁定心寒。
李建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父皇,让他适可而止,不能将这种动摇国本之事继续进行下去了。
马车缓缓在太极宫宫城之前停了下来,一名侍卫上前打开车门,李建成下了马车,向内宫快步走去,对门外侍卫说道:“请禀报圣上,就说我有事情求见。”
侍卫进去不久,妹妹临海公主却迎了出来,行礼道:“父皇刚刚还说大哥怎么还不回来,结果大哥自己就来了。”
李建成温和一笑,“我从泸川带了些稀奇的玩意,稍后给你一些。”
“多谢大哥。”临海公主喜滋滋的道谢。她是李渊和万贵妃的女儿,后来嫁给了裴寂之子裴律师,裴律师死于大兴宫之后就没嫁过人,后被李渊当作与吐蕃和亲的公主,若非李建成以准备不足为由拦了下来,她又得一回寡妇,所以她对改变自己命运的大哥十分感激,乍一听说大哥回来,立即跑出来迎接。
李建成忽然说道:“听说父皇和母妃有意把你许配给窦旻,是不是真的?”
窦旻是窦威的孙子,前不久死了老婆,李渊有意亲上加亲。
“我不才想嫁给他。”临海公主俏脸绯红,倒不是说她不想嫁人,而是母亲万贵妃不希望女儿嫁入豪族之家。
其实在朗日赞普之前,李渊就打算替女儿再找一个婆家,甚至包括独孤氏的嫡系子弟,但万贵妃拦住了,万贵妃知道李渊寡恩绝情,迟早要对关陇贵族动手,让女儿嫁过去,还不是一样当寡妇?果然不出所料,独孤派被李渊连根拔起,而李渊近来又让李元吉到处抄家,万贵妃担心窦氏成为第二个独孤派,哪会把女儿推向火坑?
李建成哈哈大笑,兄妹一起向宫内走去,到了内宫,李渊这一脉已经聚集一堂,包括万贵妃、尹德妃、宇文昭仪、张婕妤在内的十几名嫔妃和十几名子女都在,让李建成感到意外的是李世民竟然也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李建成连忙行礼。
“皇儿辛苦了!”李渊微笑道:“既然你来了,朕派人去把你的妻儿也接来,一家人好好聚聚。”
李建成连忙道:“多谢父皇,不过能否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父皇汇报,这和军队有关。”
李渊今天原本不想谈公务,不过和军队有关,那就另当别论了,稍一沉吟,便点头道:“我们到书房去谈,二郎也一起去听听。”
“喏。”
父子三人一起走向了后面的御书房,李渊坐了下来,对李建成说道:“皇儿,现在可以说了。”
“儿臣认为在对待益州豪强百姓问题方面已经够了,现在应该稳住他们,再继续下去会动摇大唐根本,儿臣恳请父皇召回元吉。”李建成深深一礼。
李渊脸色微变,“皇儿这是反对法治?”
“杨侗已经用事实来证明法治是富国强民之道,儿臣自然不会反对法治,只是我大唐和隋朝的情况不同,更没有杨侗那么好的外部条件,儿臣认为我大唐在尺度上要适可而止。有些事情我们现在是做不得的。”
“这是为何?”李渊冷冷的问道。
“这是儿臣这段时间摘抄下来出来的名单,这都是犯了一定恶行的人。”李建成将一份名单呈上。
“裴寂之侄裴希、豆卢宽次子豆卢怀让、萧瑀之侄萧敬……刘文静长子刘树艺、长孙顺德次子长孙嘉庆、长孙安业高士廉三子高真行……还有郑善果之子……”李渊霍然抬头,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满了冷意:“原来如此。”
李渊这才想起,这里面犯错的许多人都与李建成有关,冷冷的说道:“朕本以为皇儿一心为民,如今看来,实在让朕失望了。”
“父皇,非是为了儿臣自己!”李建成慨然道:“父皇,这份名单之中,几乎囊括了我大唐所有官员家属,甚至还包括了军中将领,我军将士在冰天雪地里镇守关塞,要是知道自己的亲人遭到清洗,我军将士恐怕军心动摇啊。”
唐朝军队有不少官员子弟担任军职,哪怕是杨侗也避免不了,但他信奉唯才是用,无论是谁的儿子,都要从队正做起,然后凭军功晋升,唐朝就不同了,军中要职虽然看本事,但关键性的中层武官,却没有唯才是用,而是由出身来决定。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说是官员子弟了……”李渊摆了摆手,冷哼道:“这是为了大唐辉煌,而不是针对某个人,朕相信朝中大臣会体谅的。”
“话是这么说,但‘朝廷’量刑不公!”李建成沉声说道:“‘朝廷’对这些官宦子弟量刑过重,哪怕是些许小事,也落得查抄家产,甚至家破人亡的下场,惩处之重让人心寒。而对普通豪族,却只是罚没田产甚至更轻,而李神通、尹阿鼠等宗亲外戚子弟哪怕是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杀人犯法,‘朝廷’却不闻不问…儿臣认为要么自此罢休,要么真正去依法治国,若是继续这样亲疏有别、区别对待…大唐将臣迟早与父皇离心离德。”
“够了!”李渊怒喝一声,深吸一口气,断然道:“朕自有道理,你无需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