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现在很信奉这样的一个道理,当你觉得你落入人生的险境时,往往还有更糟的险境在之后等着你。
雷蒙盖顿的争斗确实令伯洛戈心惊胆战,但这远比不上在以太界内偶遇魔鬼。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两位。”
伯洛戈保持着镇定,脐索与缠结的联系下,他向着两人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行礼,没有慌张,只有从容的体面。
“这应该不是一次偶遇吧?”伯洛戈又问道。
别西卜与玛门没有回答,但从两人身上所散发的邪异气息,伯洛戈就已经明白,这根本不是偶遇,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魔鬼们已经厌烦了自己总是扰乱他们的计划,既然无法直接干涉物质界,那么就把战场换成以太界就好了。
只是令伯洛戈感到不解的是,既然魔鬼具备着这样的力量,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在以太界内扼杀所有晋升的凝华者……还是说,自己太特殊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少有人能在晋升仪式中保持意识的清醒,像伯洛戈这种能直接在以太界内形成自我意识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缠结之深,种种因素下,导致了如今的情景。
“要杀了我吗?在这以太界内。”伯洛戈继续发问道。
与魔鬼对峙的同时,伯洛戈也在脑海里思考过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可能。
抛开先前的种种因素,伯洛戈觉得,凝华者在晋升、意识踏入以太界内时,不可能被魔鬼随意干涉的,以太界内一定还有某种规则,只是自己还未摸清。
“杀了你?不,怎么会呢。”
别西卜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是迷人,让人浮想联翩,上一个能给伯洛戈这样感觉的人,还是欢欲的魔女、阿斯莫德。
“那我猜,你们应该也不是特意过来与我打招呼的吧。”
伯洛戈向后退了一步,秘源的辉光熊熊燃起,犹如烈日般坚守在他身后。
“不会杀了我?还是不能杀了我?”伯洛戈试探道。
“并非不能,只是在这里动手,对我们而言有些麻烦,”玛门一眼就看出了伯洛戈的目的,“所以别试探,也别挣扎了,伯洛戈,这对你我都好。”
“力量的反噬吗?”
伯洛戈还记得焦油侵蚀噬群之兽的模样,“你们是的力量的意志,但又无法完全主宰力量,在物质界内时,还能依靠物质界的压制,与力量保持一种平衡,而在这以太界内,力量就像烈火,稍有不慎,便引火自焚?”
玛门说,“你总是想的太多,有时候放弃思考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只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好奇心,”伯洛戈说,“这是人类最原始、本质的欲望,作为魔鬼的你,难道不清楚这些吗?”
“正是因为我太清楚了,所以才希望你能老实点,”玛门向前迈步、靠近,“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伯洛戈警惕地后退,“如果不想杀了我,那你们又要做什么呢?”
“只是想让你放一个长假,毕竟想要杀死一个人,也要分很多种。”
别西卜吐露着骇人的话语,“从生理上抹杀?还是从社会关系上毁灭,又或说从概念上彻底消除你的存在?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更不要说你还是一位不死者,没法用那么简单的手段处理。”
她抬起手,做出擒拿的动作。
“伯洛戈,你就在以太界内休息一阵吧,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忍受孤独,对你而言,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吧?”
阴影躁动,焦油再起,这一次它们不再被风暴击溃,反而顶住了风暴的侵袭,不断地朝着伯洛戈爬行而去。
黑暗完全覆盖了冰原,它们自四面八方而来,那些耸立在冰原上的冻结身影也没有幸免,它们逐一沉入焦油之中,仿佛这漆黑的液体连同着另一个深邃禁忌的世界。
“你的躯体不会死去,你的意识也只是被暂时封存,你终有一日会活过来的,但那是发生在遥远未来的事了。”
别西卜缓缓地合拢手掌,在千百年的纷争中,她很少会这样失态,在以太界内直接对一个凡人动手,可伯洛戈……利维坦把她逼的太狠了。
别西卜与玛门在黄金宫中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还令噬群之兽遭受重创、死去,损失了此世祸恶。
所罗门王的复仇。
魔鬼受到物质界的限制,同样的,在物质界内,也不会有东西能真正地伤害到她们,可在光灼的复仇一击中,黄金宫恰好地处于了两个世界的间隙里,物质界与以太界的重叠中,那酝酿近百年的复仇之火燃尽了别西卜的化身,把那些恶臭禁忌的焦油、她力量的一部分烧干摧毁。
这极大程度削弱了别西卜的力量。
但如果只是这些,别西卜还能忍受,可她在黄金宫的毁灭中,所见识到的不仅是这些。
在黄金宫的王座上,别西卜见到了那具干朽可却未彻底死去的活尸,她也记得对方是谁。
伟大的所罗门王、沃尔夫冈·戈德,亦或是希尔……</div>
无论这具躯体曾有过什么样的名字,别西卜都可以确认,在那圣城之陨时,自己曾亲眼见证了他的自毁。
可在留意到那嶙峋手掌下的漆黑手杖时,别西卜犹豫了。
她记得那把手杖,所有魔鬼都记得那把手杖,那是利维坦的随身物品,他总是拄着它,像一位优雅的神秘客,穿行在城市间的黑暗里。
千百年来手杖从未脱离过他的掌心,对于不具备具体形态的魔鬼而言,这把手杖就像一个恒久的锚定物,确定了他的存在。
可那把手杖出现在了所罗门王的手中,也是自那圣城之陨后,利维坦穿上那臃肿的潜水服,藏于阴影之下。
光灼爆发,摧毁手杖、烧尽躯体、焚灭黄金宫时,别西卜并没有因踩入陷阱感到愤怒,而是涌现起一种快要被她遗忘的情绪。
恐惧。
别西卜不禁怀疑,圣城之陨时是否发生了一些她尚不知晓的事,如今的那臃肿的潜水服下,所潜藏的魔鬼又是否是她熟悉的那一个。
或许真正的利维坦是否已经死去了,如今出现在人们眼中的,则是另一个完全未知的意志。
魔鬼的死亡。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并非不可能。
就像别西卜对伯洛戈说的那样,达成永生的形式有很多,达成死亡的形式也是如此。
意识的转变。
当一个人回顾一生时,他看向孩童的自己、青年的自己、老年的自己,他往往会有这样的感触——过去的自己并非自己。
生活的不同阶段里,思绪与意志也是截然不同,那确实不是他,但又怎么可能不是他。
魔鬼也是如此,别西卜知道利维坦没有死,只是他的意识转变了,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存在。
作为执念的化身,意识的转变,这何尝不是一种死亡呢?
“我以为大家都是体面人。”
伯洛戈缓缓张开了双手,表示自己无害。
他确实无害,出现在以太界的只是伯洛戈的意识体,他没有无物不斩的怨咬,也没有撕裂生命的伐虐锯斧,哪怕周围充满了以太,伯洛戈也难以调动,释放自己的秘能。
就算释放了秘能又如何,自己面对的可是两头魔鬼,两头直接出现在以太界内的魔鬼。
“纷争已经升级了,同理,我们也没必要保持那所谓的体面了。”
别西卜的声音冰冷,毫不留情,她不想再猜测、怀疑,她只想斩断乱麻,让逐渐失控的局势回归手中。
她握紧了手掌,万千的阴影扑向伯洛戈,如同黑色的幕布,席卷冰原上的一切。
与此同时,玛门轻轻地挥手,以太界内撕裂出一道曲径的裂隙,喧嚣恐怖的哀鸣响彻,苍白的蠕虫凭空降临,向着伯洛戈张开那漆黑的大口。
此世祸恶·吞渊之喉。
伯洛戈曾在萨琴的记忆里见到过它,虽然不清楚那场战斗的具体后续,但伯洛戈已从吞渊之喉身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看到了结果。
难以愈合的伤疤横贯了它的口腔,圆形的口器裂开了一角,并且蔓延至了腹部,伴随着它的移动,伤口开裂,像是熟透腐烂的果实,鲜血止不住地溢出,粘连在皮肤表面上的无数骸骨也随之发出凄厉的鸣叫。
伯洛戈见此情景果断地做出了抉择。
扭头、转身,挥起双臂,伯洛戈调头朝着秘源的深处狂奔而去,这时他但凡有任何与魔鬼正面对抗的想法,都是对魔鬼以及自身心智的侮辱与不尊重。
“该死的,对利维坦有怨念,先去杀他啊!”伯洛戈忍不住地抱怨着。
黑暗快速逼近,天罗地网下,任由伯洛戈怎么迈步,都逃不掉他们的束缚。
但就在这危难之际,令人心悸的波动从风暴的深处传来,强烈如群星般的流光迸发,像是坠落的流星雨群般,将黑暗砸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