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在三征东夷行动接近四周年的时候,那个暴君、昏君、毛人怪、陆上至尊、大魏第二位皇帝,死在了江都行宫成象殿的御座上。
昏君已死,风和日丽,血溅满地,天下大吉。
这不是胡扯,接下来,掌控了江都局势的禁军集团展现出了强大的执行力、战斗力,而且非常团结,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也显得非常有谋略,甚至展示出了相当的灵活性……使得江都周边的局面迅速得到改善。
首先,三司马当政后立即对外宣布了对暴君的讨伐和另立新君之事,他们并没有讳言弑君之事……原因很简单,一则,如果大魏也崩塌的话,那这天下就已经数百年连续纷乱了,弑君之事虽然比较吸引眼球却并不少见,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二则,就曹彻做的事情,完全可以说一句天下苦其久矣。
坦诚说,反响确实很好。
江都城内,不能说没有反对者,但禁军整体上维持了团结,足以镇压一切,而皇后、牛督公等城内杂余势力,全都得到了禁军的安全保证,各方也都选择了依附于禁军这个团体,暂时达成合作。
这是对内。
对外,禁军并没有选择直接对来战儿开战,而是派出了大量使者,包括来战儿在内,吐万长论、鱼皆罗,乃至于目前占据徐州的杜破阵、占据大江上游的萧辉,当然还有东都方向,甚至包括黜龙帮,全都有使者派出。
总体上就一句话,我们事情已经做了,现在要回东都,收拾完东西,准备好粮秣就走,诸位想走的跟我们一起走,不想走的希望让开道路,没在路上的也不要阻碍我们。
恍惚中,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杀掉的曹彻。
实际上,也的确忘了。
“我不知道……反正动身来的时候还扔在殿中御座上,我也不敢去看。”秘书监袁盈主动选择了来做来战儿方向的使者,见面后,却是大哭一场,稍作整理,说到皇帝尸首,却又再度黯然。
很显然,这是一位保皇派。
“连尸首都不收吗?”宛若一个小巨人一般的来战儿瘫坐在堂前榻上,双目赤红。“整个江都都没有人收?”
“我来之前没有。”袁盈确定道。“恰恰相反,宫中宫外城内城外,颇有官吏士民载歌载舞,饮酒达旦。”
“我这里也有。”来战儿应了一声,却又沮丧。“我知道陛下不得人心,我知道天下人恨他许久,但是于我而言,若非是陛下当年简拔,只怕还是这江上一土贼……我又怎么可能不感激?我的命都是他的1
“我也是这个意思。”袁盈喟然道。“陛下有负天下,却没有负我,更没有负司马氏,大家到底是君臣一场,无论如何,我不能与司马氏那些人同列……所以才寻机会逃出来。”
“江都那里……像袁监这种多吗?”来战儿试探性来问。
“当然不多。”袁盈言辞诚恳。“不过关键不在多不多,而在于根本无法聚拢联络起来……现在江都上下,人人思归,谁这个时候冒出来,上到一卫大将军下到寻常士卒,便是牛督公,怕也是要被禁军乱刀砍死的……所以,来公不要指望江都那里会有内应。”
“皇后与赵王如何?”
“皇后应该无恙,但赵王迟早会被杀了的……那些人杀了圣人,杀了齐王,杀了赵王两弟两妹,怎么可能会留赵王性命?怕是一过淮水便要动手的。”
“只为此事,也要尽量救一救……牛督公果真当日与禁军是同谋?”
“我得到的消息是,牛督公是在两可间,这在当日变中其实已经算是忠臣了……但下面的宫人、内侍全都愤恨圣人,堵住了牛督公,牛督公是个无根之人,反过来说根就在这些人身上,便顺水推舟留在了仓城看护那些人……我还听人说,圣人被寻到是宫人指的路。”
“这么说,江都竟然是个团结一致的样子了?”
“是……都要回东都嘛,什么人什么事一听到这话就眉飞色舞,四年了1
“那就真难了。”来战儿无奈摇头。
“吐万老将军这里怎么回事?是跟禁军商议好的吗?他们本属一脉。”袁盈反问。
“吐万老将军应该跟江都这一次没关系,是禁军知道了王怀通的事情,反过来陷害他,引诱我出城,只不过他到底是真见了王怀通,也不愿意撒手兵马去江都城赌命,这才对峙起来。”来战儿正色道。
“也是。”袁盈也极为无奈,却又强做振奋。“不过也好,现在还能留下空隙来,不然他们早就在事变之后直接联手来攻你了……现在来公准备如何应对?”
“我要先联络吐万老将军跟鱼皆罗老将军,萧辉也要联络,若是他们反应一致,都愿意铲除司马氏,未必不能动手……但……”来战儿明显无奈,话到一半,卡了许久方才出言。“说句实话,要是我当日留在江都,看三司马这个气势,也未必阻拦得下来,可那样最起码也能一死尽忠,偿了圣人这条命……可现在呢,若是吐万长论与鱼皆罗都不愿意动手,我怕也只能枯坐,等他们走后收复江都而已;若是他们被说动,跟司马氏联手,我反而要先往江东或者上游去,以避开他们,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我猜也是如此,不管如何,我随总管在这里,不回去了。”袁盈立即表态。“我没有什么其他指望,就是不能跟司马氏同列。”
“那就请袁监安心留下。”来战儿立即颔首。
就这样,秘书监袁盈只在六合山下的乌江城内留下,其实,来战儿和他的万余江都兵昨日其实也刚刚来到此处不过一日,他是听闻后方消息,惊愕之余刚刚放弃了对前方历阳城的进逼……这一日是三月十四,却有些云层时时遮蔽。
安顿好袁盈,派出使者后,来战儿有些疲惫,然而说是要早早歇息,却晚饭也没吃,也没有去睡觉,只是坐在他那个充当椅子的木榻上望着案上烛火发呆,一直到双月高深如轮。
坦诚点说,以来战儿这个天资卓绝的身体条件加上这个宗师修为,是不大可能真的疲惫的,与其说是疲惫,倒不如说是某种对局势的不安以及皇帝死后不知所措的外在表现。
来战儿自问自己这一生还是非常精彩的。
生下来就世道不好,正值乱世嘛,但所幸天赋异禀,稍微长成就仗着天赋异禀学着前辈麦铁棍做贼来奉养老母,然后还想着学麦铁棍这个老前辈再去陈朝当个兵,再去给老母挣个官身面子。
没成想,忽然间大魏建起来了,北面东齐被吞了,大江以北都成大魏疆土了。
然后老母也没了。
浑浑噩噩的时候,晋王来到了江都开设行台,听说了自己,把自己喊过去打伞,见识多了,心思才活泛起来。
那时候大江上下都说,江南有个麦铁棍给陈主打伞,江北有个来战儿给晋王打伞,就又记挂起了那个做贼的前辈……随后,两人的命运也似乎纠缠到了一起……等到陈亡了,麦铁棍跟了杨斌,自己还跟着晋王;再接着,杨斌成了太师,晋王成了太子;然后杨斌死了,太子又成了皇帝……这个过程中,麦铁棍和他来战儿一起,全都水涨船高。
都是成家立业,做了一方军镇大员,都成了国公,都成了柱国,在东都的时候,都是一卫大将军,都是家里点着真火的南将,还都成了宗师。
俩人其实没什么交情,也没有什么共同履历,可就是有点像是对手,又有点像是兄弟。
随即,忽然就开始征东夷了。
征东夷也没什么,之前打巫族、逼降北地就很利索……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圣人开始变得荒唐起来,开始将军国大事当成儿戏。
而第一战,那个仿佛镜子里自己一般的麦铁棍就死了。 从那之后,来战儿就好像失去了功名、修行上的灯塔一般,开始在修行上止步不前,开始在政治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