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虚空无所凭依,堕落之势非但无法有丝毫止歇,反而越来越快。尖利风声从身边急遽掠过,狂暴地灌入耳膜,形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呼啸。灰白山壁连同点缀其上的葱郁草木,在他眼眸内忽然间都统统搅和到了一起,根本分不出青红黑白。
非常奇妙的经历,同时也是一种极难得的刺激。在后世哪个平和而无聊的社会,很多年轻人甚至会不惜花费大价钱,去体验这种以极从高空堕落的游戏。当然,也只是游戏而已。在游戏开始之前,工作人员会协助参与游戏者做好各种安全措施,以确保这一切都是有惊无险。可是此时此刻没有安全绳,没有保护网,什么都没有,也根本不是游戏。要体验这种刺激,需要付出的代价并非金钱,而是生命。随着游戏结束的限期越来越逼近,生命,也随之进入了最后的倒数计时阶段。
即使身负绝强修为,可是即将步入死亡之门的巨大压迫感,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类心志摧毁。哪怕是江湖上令人闻声丧胆的“幻媚娘子”,这刹那间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软弱与恐惧。她尖声惊叫着,犹如溺于水中者企图找到一根稻草救命般竭力挣扎不休。蓦然,她依稀看见有样什么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完全不须要经过大脑,强大得压倒一切的求生欲念,驱使身体立刻本能地作出反应,令她伸手出去将那事物死死抓住,再不肯放松丝毫。割肤如刀的凛冽寒风忽然显得减弱了不少,取而代之者,却是一阵火烫的男儿气息。紧接着,有把镇定有若磐石的声音贴住自家耳垂,喝令道:“右侧斜上,天魔飘带,出手!”
那声音满怀自信,更蕴藏了不容抗拒的威严。使人听后不仅无从生出丝毫抗拒之心,更自然而然地就会觉得,惟有听从对方指挥,自己的性命才能得到保障。闻采婷娇躯轻颤,下意识催动天魔真气,素手急扬。白色缎带“咻~”地往指示方位如电飞射,恰好缠上了从悬崖石缝边生长起来的一颗松树。那棵松树也不过只有碗口粗细,哪能承受得住两名大活人从数百丈之上急坠而下的那股巨力?霎时间那条白色缎带“嘣~”地绷得笔直,随即又是清脆无比的“喀~”一声裂响,树干从中断裂,漫天木屑如雨纷飞,刚刚在半空中停住仅仅半个刹那的二人,也随之继续往云雾缭绕的深谷之下堕落。然而,这个看起来对他们处境似乎没有任何帮助的插曲,却好歹是让闻采婷从那种几乎连心脏跳动也要被压抑的恐惧感当中挣扎出来了。不需要杨昭再次出声提点,她于半空中扭腰转身,用右臂和小王爷贴身紧拥,左臂随之又是一挥。
仅余的另外那道天魔飘带再次飞出,轻飘飘地向光滑山崖之上拍去。呼啸狂风将大部分声音都掩盖了过去,然而白驹过隙之间,两人也同时看见了那山崖如遭巨锤轰击,登时就有几十块大小山石崩裂脱离山体,迅落入云雾之中。然而这么一击之下,那反震力也令两人坠落之势稍缓。“幻媚娘子”心中一喜,急忙连挥白绸拍击山崖,偶尔看见又有横生突出的树木,更是不断地重施故技。峭壁如削,要重新费劲爬上去,闻采婷自问以自己的轻功而言,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今唯一办法,也就只有先降落到崖底,然后再徐图后计了。
山崖之高,也不知道究竟有千仞万丈。但即使与天齐平,按常理而言,要降落到崖底最多也不须花费过一盏茶的时间。只是杨昭和闻采婷身处局中,却难免要有度日如年之感。更不必谈须臾之间,两人已经陷落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以内。视线大大受阻之余,心情更是忐忑,也不知道到底还要再熬多久,才能脱离这片苦海。然而电光石火之际,大片森寒之气由下而上地扑面袭来。杨昭只觉得霎时间豁然开朗,视线因为终于穿越云雾而恢复清晰。低头俯视,但看一片波光粼粼。原来山崖下并非平实土地,而是条宽阔大河。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即使下面是河水也起不到多少缓冲作用,照样可以摔死人的。
杨昭心下凛然,再回头紧贴着闻采婷的腻滑粉靥,断喝道:“天魔刚柔,集劲为枪。出手!”声尤未毕,“幻媚娘子”果然运起天魔秘的“刚柔篇”功力。白色缎带得真气灌注,当场挺得笔直,犹如长枪利矛般狠狠刺进山岩坚壁之内,深达三尺。闻采婷皓腕轻翻,借势消力。两人好似打秋千般在半空中荡过了五六丈距离,随即转而向下。缎带又一次“哧~”地从中断裂,杨昭以背向下,怀中紧抱着闻采婷,从仅仅尺余高的地方“扑通~”落水。
这是一条暗河。在地下也不知道流淌了多远,直来到秘境猎族所居住的山谷之下,方才钻出地面。河面足有十几丈之广,一路奔腾向东北方流淌。乍看似乎甚是平静,实质水面下暗流汹涌,可谓十分湍急。再加上河水刚从地底淌上,水温之寒,更胜冰雪。之所无敌龙书屋以山崖下长年云雾缭绕,而且距离河面又那么低,就是因为冷热温差的缘故。小王爷“止水幽菌”之毒虽解,但恢复需时。他刚刚又和龙十二生死相搏,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闻采婷虽然没受伤,可是险死还生之余,精神与体力的损耗也非常严重。而且更糟糕的,是“幻媚娘子”纯粹是只旱鸭子,根本不识水性。骤然落水,她心内慌乱,当下不由得拼命挣扎起来。可是纵使身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这般胡乱扑腾,仍是免不了连接喝下好几口冰水。眼看得堪堪就要往下沉,忽然腰间一紧,有条手臂圈过来托住了她,然后将那动人娇躯托上水面。小王爷奋尽力气划水,断喝道:“别慌张。只要运功闭气,这条小河淹不死人的。把身体放轻松。”
闻采婷听闻小王爷的声音,心内也不知究竟为何,登时就是一松。她依照指点凝神运气,身体果然浮了起来不再下沉。只是如此初学乍练,水平自然有限得很,也没办法摆脱汹涌暗流游上岸去。两人无可奈何,惟有相互紧紧搂成一团,任由河水将自己带往下游而去。
黑夜之中随波逐流,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捱到东方天色泛起鱼肚白,河面逐渐扩散到里许宽阔,水流也因此变得平缓了许多。两人手足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上河边浅滩,但觉浑身筋疲力竭,再也榨不出丝毫力气,只能瘫坐在沙滩上不住喘气。两人自打当日在洛阳曼清院次见面以来,其实双方关系一直十分生疏,甚至不曾单独说过话。但今日携手经历过这番患难,双方无形间便显得亲密了许多。杨昭回头向“幻媚娘子”笑笑,道:“多谢闻娘子。要不是妳舍命相……”忽然微微一怔,住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