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见宝相龙树示意自己来看,心中也不觉生出几分好奇,想看看宝相龙树年少之际是个什么样子,便也仔细去看,第一眼看去,就忽然生出感觉,似乎这画上的人于自己而言是非常熟悉的,正疑惑时,突然间一个激灵,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有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在这一刻汹涌而出,由模糊而迅速变得清晰起来,此时师映川站在当地一动不动,那画上的东西却是分明让他心头猛然一震,眼睛眨也不眨地落在了面前的纸上,此刻师映川脑海之中好似有闷雷滚过,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却是心中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心中想着,顿时不自觉地伸手捏住了画纸的一角,仔细地审视着,只见那画的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嘴角微微轻挑,却是有一丝笑意,少年的样子与宝相龙树现在只有眉眼间略略一点相似,鼻高额宽,生得非常讨人喜欢,颇有几分俊秀。
师映川似乎被震得有些失神,心中巨浪滔天,某种复杂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大脑,一个久违了的影子与眼前画上的少年逐渐地重合,有关于此人的那一份记忆也在徐徐升起--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俊秀的少年,放学之后会一起回家的少年,说过‘我喜欢你’的那个少年,被自己拒绝之后露出落寞神情的少年,第二天便因意外而变成一具冰冷尸体的少年……
师映川心中突然间仿佛打了一个响雷,眼前的这一幕就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样,将心中一直以来的迷惑劈了个通透,为什么宝相龙树这样的天之骄子当年却对丝毫不起眼的自己一见钟情,为什么对方总觉得自己于他而言很熟悉,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吗……
“……川儿,你怎么了?”一个颇具磁性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宝相龙树的发问令师映川蓦然一震,随之从某种情绪当中抽离了出来,师映川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宝相龙树,眼神有些不易发觉的恍惚,心中波澜微微起伏,也借此空隙将心神从一种难以剥析明白的模糊回忆当中重新拉了回来,从那个已经永远一去不复返的、就好象一场梦境一般的世界幽幽回到了眼下这个真实的世界,宝相龙树见师映川从一开始看到这张画的时候就不太对劲,直到现在还是有点发呆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便摸了摸师映川的额头,关心地道:“川儿,怎么了?”师映川精神一凛,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嘴里本能地应道:“哦,没什么……”
他这样说着,手里却拿着那张画,不由得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说到这里,忽然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宝相,你小时候原来长得挺不错啊,和现在不太像。”宝相龙树笑道:“是啊,小时候相貌比现在要好许多。”师映川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他便忽然笑了一下,轻声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只看得出来你应该比我大上十岁八岁的,但具体究竟大多少,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确切年纪。”师映川顿一顿,语气十分轻松的样子,一脸淡然:“你今年到底有多大了?”
“你不问起,我还真没注意过原来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年纪究竟是多大。”宝相龙树也笑了,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认真道:“我今年二十四了,正好比你大十岁。”
“二十四岁吗?比我早生了十年啊……”师映川平静地应了一声,看起来没有什么,心中却是颤了一颤,百感交集--十年,十年,没有错,真的就是那个人!
师映川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宝相龙树,似有无穷的深意,宝相龙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开玩笑道:“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是嫌我年纪比你大太多了?傻瓜,难道你不明白,找男人就是要找年纪大一点的,才会知道怎么疼你。”
此时师映川心中却是五味俱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回答,很久以前在自己出口拒绝那人的那一刻,其实都已错过,并非是一个‘惋惜’之词就可以完全参透……师映川顿了顿,然后脸上就忽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宛若鲜花开放,美不胜收,他不理宝相龙树的玩笑之语,只轻轻拧起眉毛,又看了一眼画上的少年,然后笑了一声,对青年道:“宝相,我忽然发现,这个世上的事情真的是很奇妙,很让人意想不到……”
师映川突然间哈哈一笑.并不向对方解释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感慨,他笑着再看宝相龙树一眼,当年那个人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对方长大之后的模样,现在想想,原来那人成年以后是这个相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当下又仔细看了一眼青年,不过转眼之间,心情就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有着千言万语,此时却说不出来了,也不知从何说起……前世这人想必有着许多不甘,那么这一世就不离不弃罢,谁又能说得准呢?师映川如此想着,却牵起宝相龙树的手,微微笑道:“原来你小时候那么好看……不过现在也一样很好。”宝相龙树亦笑,不过他有些疑惑,便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好象很奇怪,在发什么呆?”师映川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年少时候的样子好象很熟悉,就好象上辈子见过一样……我记得你也曾经说过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觉得对我很熟悉,仿佛是曾经认识我,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巧合?”
“是吗?”宝相龙树拍了拍师映川的肩膀,心情十分愉快的样子,他很少会从师映川口中听到这样贴心亲密的话语,自然很是喜欢,师映川拉着他的手,淡笑着应道:“……是的。”
两人说着话,在街上随意走着,师映川已经被宝相龙树用兜帽扣在了头上,略遮住一部分面容,但即使如此,效果也似乎不算很好,那秀丽的轮廓仍然很是醒目,行人被师映川的美貌所吸引,私下里暗暗指点,宝相龙树见了,索性又给他竖起了领子,上面的绒毛密茸茸的,这下子就让人基本上看不清楚师映川的样子了,师映川被宝相龙树这种小心眼的做法弄得啼笑皆非,不过也并不阻拦,任他去摆弄。
等到月上梢头,两人便携手返回客栈,他二人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柔情蜜意不尽,但毕竟不是只耽溺于儿女情长之人,对于武者来说最重要的修行,他们两人是从来也不会耽误的,一时宝相龙树拨亮了烛火,然后在师映川身旁坐下,师映川从怀里贴身的暗兜内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来认真地阅读,宝相龙树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和他一起看着剑谱,两人不时小声地讨论几句,后来夜渐渐深了,师映川打了个哈欠,合上册子揣进怀里,对宝相龙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宝相龙树一脸似笑非笑之色,捏住师映川的掌心,道:“跟我一起睡?”
师映川轻轻一弹青年的额头,道:“我才不和你睡一张床,你总没个老实的时候。”宝相龙树哈哈一笑,道:“川儿,你还真是个胆小鬼。”任凭师映川抽回了手,走出房间。
师映川回到自己的房内,他坐在桌前,却并没有脱衣服准备睡觉,而是从怀摸出剑谱,就着灯光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夜已经深了,师映川这才看了看窗外,忽然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这才轻轻推开房门,看看周围没有人,便身形一闪就融进了夜幕当中。
外面十分寒冷,天上只有冷月,周围是稀薄的月光,师映川身法飘忽,如同一道清风般吹过,很快,他来到城中的大牢,不一会儿就提着两个昏迷的人悄无声息地掠了出来,避过巡逻的守卫,转眼间就回到了客栈,来到自己的房中。
室内一片漆黑,师映川将这两个死囚放在床上,挨个令昏迷的两人窒息而死,然后就盘膝坐在床上,准备开始动手试验,如今师映川在这方面的摸索已经到了很重要的阶段,近来他一路上每隔几日就要用上两个人,事实上在先前的两年的游历中,最开始时师映川处于刚刚起步摸索的阶段,一天最多的时候甚至会用近十人,到如今为了这项实验,死在师映川手中的已有数百人。屋内静悄悄的,窗外不时有风声簌簌,师映川将手放在一具身体还温热的死囚天灵盖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就准备施展这项他自己所创的法门,在这一刻,他美丽的面容突然显得有些狰狞,但是也可以说是显得雍容完美,总之这两者之间在这个时候,在师映川的脸上,却是古怪地达成了和谐,师映川的表情有瞬间的冷漠,仿佛完全无情而又完全狂热,他知道自己触摸到的究竟是什么,万物有生即有灭,这是天道,也是只有造物主才会触摸到的领域,凡人不应该涉足,但是如今他却意外获得了推开这扇门的资格,与之相比,其他的都是虚无。
尸体还是温热的,就像是睡着了,头发有点乱,师映川的手触碰到对方的皮肤,让自己的心情沉静下来,此时他忽然有了一丝激动,不过马上就被他按捺下去,当年第一次踏入断法宗,从世间的最底层脱离开来,一直达到现在这个高度,师映川渴望力量的心情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分毫,唯一与当初有些出入的就是那时只考虑要得到力量,有生存和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而后来这种想法就渐渐变成了想要让自己过得过好,至于到了如今,师映川的渴望就已经彻底变质,走上与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