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翰林院(正月二十二)
果然越往北雪越大,路越难走。本来只十天的路,谢子安足走了十六天,正月十八才到京——就这还是因为车队有焖烧锅,骡车里全天焖着红糖姜茶、热鸡汤、瘦肉粥、腊肉饭,减了路途准备饭食的缘故。
正月十九谢子安去上司元修撰处销了假,顺带送了两样家乡特产——甘回斋的礼盒糖和华容道。
元修撰是谢子安这科的状元,名字叫元维。元维江南大士族出身,修养极好,虽是一科魁首,为人却不轻狂,待人说话原是极和气的。
元维看谢子安一气与他两个匣子,立推辞道:“谢兄,你家去一趟能带多少东西?我知你心意,偏一样倒还罢了,如何能收你两样?”
说着话元维便要把看着大些的糖盒子还给谢子安。
谢子安笑道:“元兄,别推了。这两盒子看着漂亮,内里其实就是一盒木头玩具和一盒糖,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儿子和女儿一人一样!”
元维小谢子安两岁,现膝下有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字。
“什么木头玩具?”元维奇道:“你儿子媳妇又做出新玩具出来了?”
谢子安曾把谢尚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谱》连同一盒七巧板赠与元维“雅正”,然后元维便把这《七巧板拼法图谱》和七巧板搁江南老家的书铺卖了——现每年给谢尚贡献百十吊钱呢!
“那是!”谢子安嘚瑟地笑了:“这回做的这个叫‘华容道’。”
“华容道?”元状元开始想典:“哪个华容?是‘点注桃花舒小红,与儿洗面作华容’,还是‘不是华容天与便,暮云铜雀锁愁声’?”
谢子安鼓掌笑道:“自然是赤壁大战曹操败走的那条‘华容道’了!”
“哦?”元维来了兴趣:“怎么玩?”
于是谢子安讲了起来……
元维玩了一局,忍不住附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贤侄这个华容道造的实在是巧妙有趣!”
“就一样,”元状元习惯使然地挑拣道:“这三国将领,如何能穿唐式盔甲?”
谢子安早习惯了元维的考据癖,赶紧请教道:“还请元兄指教!”
元维想了想,提笔便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从史书看三国时期的盔甲有盆领铁铠、襦铠,筒袖铠等许多样式。”
“这是盆领铁铠。孔融在《寘刑论》曰:古圣作犀兕革铠,今盆领铁铠,绝圣甚远。”
“孔融为魏官,所以这曹操,起码当时魏国将领的盔甲多是盆领铁铠……”
“再一个马超,也该是盆领铁铠。《三国志张既传》记载‘行尝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挝超项,几杀之’。这马超被人拿矛刺脖子上,结果矛断了,可见马超的脖颈处必有盔甲保护,而当时能护住脖颈的盔甲只有盆领铁铠……”
“襦铠是汉制盔甲,关羽张飞在随刘备入许都被曹操封为中郎将后,最大可能穿的就是这副盔甲。”
“曹操遵循汉制,很可能也穿襦铠。但现做的是这个华容道,我以为倒是把曹操的铠甲和关张的分开为好——关于这一点,咱们可以一会儿再仔细参详参详。”
“这襦铠的特点是这样的……”
“《南史》中曾提到宋武赠殷孝祖诸葛亮筒袖铠、铁帽。这筒袖铠既为诸葛亮所制,他属下爱将赵云必是会穿……”
年才过,衙门刚开衙,翰林间相互串门问候的不少。元维谢子安两个人人缘都好,来他们屋串门的人也多。
进来的人看到元维和谢子安商讨战甲,也不多言,都围着瞧看,直等元维画好三副铠甲后方才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发表意见,这个说“老元,你这个襦铠的这处画的可不大对,据我考证应该是……”
那个说:“筒袖铠西汉就有了,诸葛亮只是改良,不是创做……”
又有人说:“赤壁时诸葛亮还没改良筒袖铠。赵云应该穿汉制的筒袖铠。元兄,你画的是晋制的筒袖铠,这不对。诸葛亮是看了赵云的筒袖铠后才着手改良……”
总之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好悬没把官署的屋顶给吵翻了。
虽说朝廷里文官一向看不惯武官,而其中又以清贵的翰林们为最,但文官看不惯的是武人的头脑简单,有辱斯文,而不是铠甲。
真论起对于铠甲的喜好,文官的热情其实比武将们还高——生为雄性,逃不脱争强好胜的本能。文官们武艺不如人,自不免把重心放在了装备之上。
吵吵一天,谢子安一科的十二个翰林加上路过的学士们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妥协意见——为了突出华容道这个玩具的人物身份特点,可以摒弃部分史实,让曹操、马超穿盆领铁铠,其中曹操的盔甲加金玉锁片以表示首领身份,关羽张飞穿汉制襦铠,赵云穿诸葛亮筒袖铠,兵卒穿汉制皮甲。
傍晚散衙后谢子安在给同僚分发完雕花华容道和甘回斋礼盒糖后拿着同僚们一天头脑风暴的成果——七幅人物盔甲图回到家中。
把图画拿给谢福,让他安排人临摹缩小,谢子安方才更衣洗手吃饭。
谢子安看着晚饭桌上的荠菜豆腐汤和清炒茼蒿诧异问道:“谢福,这京城都已经有荠菜和茼蒿了?”
谢福笑道:“老爷,这荠菜和茼蒿是咱们庄子里暖房出的。”
“不止这荠菜茼蒿,还有这同心财余里面的同心菜也是。”
“同心菜也是?”谢子安惊奇道:“刚我以为是咱们老家带过来没吃完的呢?”
“怎么,咱们家暖房这就长出绿菜来了?这么快?”
谢福回道:“是,老爷。”
“小人们用了大奶奶的法子在暖房菜地里又罩了一层窗户纸糊的竹篾架,然后在出太阳的时候掀掉暖房草顶,日光就能透过窗户纸照到菜上,而窗户纸也能很好的挡住寒风留住地温,不让菜冻坏。”
“现庄里长出来的菜只有荠菜、茼蒿、青菜、同心菜和韭菜几样。再半个月才能有芦蒿、菠菜、芫荽几样。”
听说现能有五样菜,谢子安心情舒畅,满足道:“有这五样也不错了,总算是不用再每天白菜萝卜的了!”
“这个荠菜嫩,明早你让厨房给我下碗荠菜馅的大馄饨,晚饭就拿韭菜炒个肉丝,再烧个茼蒿蛋花汤……”
安排好明儿的菜谱,谢子安方才问道:“谢福,尚儿媳妇这个窗户纸糊菜架子的主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谢福垂头道:“回老爷的话:大奶奶自听说京师的庄子暖房一年有三个月都长不出菜,连带老爷也三个月吃不上菜后便想了这个窗户纸搭菜棚的主意。”
“大奶奶开始只想在咱们老家试验种菜,大爷看见便说老家和京城的气候不一样,还是直接在京城庄子实验的好。但大奶奶担心这窗户纸的法子不定好使,大爷便说先不告诉老爷您,只等种出菜来了再禀告您!”
“啧,”谢子安闻言忍不住咂嘴道:“尚儿倒是会给他媳妇出主意,竟然连我也瞒!”
谢福赶紧自我辩白道:“老爷,是小人也担心种不出来——毕竟京里这许多达官贵人,至今还没听出谁在正月能种出菜来,小人担心禀告早了没得白叫老爷操心一回。”
“小人并不敢欺瞒老爷!”
谢子安见状笑道:“行了,坐下陪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