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张茜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回过国了。
一开始是好不容易和心爱的人结成眷侣, 幸福的不想回来。
后来是怕郝家报复，又和张家断绝了关系。
如今再度踏足这片土地, 才恍然发现, 变化真的好大。
高楼大厦，扫码支付，共享单车, 还有无人驾驶汽车。
因为不需要驾驶位, 所以汽车的可利用空间大了很多。
听说市政那边正在考虑无人公交车，无人出租车的使用, 好像正在召开会议, 很快就会提上议程。
张茜的车就停在飞跃大厦的门口。
过了一会儿, 郝城从门口出来。
张茜一眼认出了他。
毕竟, 她这一路上已经看过很多郝城的视频资料了。
二十岁的少年, 穿着笔挺的西服, 站在聚光灯下，一表人才，神色冷峻, 举手抬足之间已经有了商场新贵的样子。
唯一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就是, 那种商业感太像郝振邦了。
张茜从车上下来, 叫了一声, “城城。”
郝城打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 继续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自行启动。
张茜尴尬的站在原地, 回头无奈的SATT的代表也是亚洲区总负责人詹姆斯, 詹姆斯笑笑：“天下没有哪个孩子是不爱自己的母亲的。孙夫人，我相信只要你们多相处, 一定能回忆起曾经的美好时光。”
“但愿吧。”张茜失望的呢喃了一声，上车回了酒店。
而另一边，陆月也正面临着一个重要的关卡。
她对面坐着的是某打车软件巨头公司总裁，魏晋斌。
无人驾驶汽车在逐步生产并投入使用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来了。
目前已经有不少人订购了无人驾驶汽车，然后注册了打车软件司机，开始接单。
相对于人力，无人驾驶做打车软件司机自然更方便更有效率。
而且全天二十四小时除了自己开到加油站，刷油卡加油的那几分钟，根本不用休息。
无人驾驶在为人们带来方便的同时，也从根本上取代了司机这个职业。
政府还好，无人公交车和无人出租车虽然仍旧在推进，但不会一股脑的大批量订购，直接让几百万公交车和出租车从业人员一次性失业。
政府是温情的，会慢慢来，逐步妥善安排这批一辈子开车，除了开车什么也不会的从业人员。
但是资本不会。
魏晋斌的意思很明确，他知道目前领航者智能版这一块生产有限，所以他已经和七家汽车生产商达成合作，愿意加价大批量的订购领航者智能版，让飞跃优先供给给他们公司。
他们就可以一步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车主替换掉，全部采用无人驾驶汽车服务不愿意买车，或者买不起车，又有打车需求的顾客。
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整个打车行业占据长足的优势，将其他打车软件彻底干下去。
陆月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目光平静的看着魏晋斌。
来之前，她看了数据，目前注册网约车司机超过一千万。
就算去掉一部分注册了但是没有运营的。
也有几百万。
几百万的背后是几百万个家庭，是几千万人的口粮。
这几百万里有退役军人，有被辞退在家除了开车什么找不到其他工作的，也有下班后兼职补贴家用的。
一旦，无人驾驶进入打车领域。
那不仅仅是这几百万人失业。
连动的，打车软件可以利用无人驾驶扩大经营，让开了一辈子，半辈子的那些几百万出租车司机也一同下岗。
一千多万人，就算每年下岗一两百万。
那也是对就业市场非常可怕的冲击。
魏晋斌笑道：“钱的方面，陆小姐不用担心，我们可以保证足够的资金投入在这次的合作中。”
拜访之前，他特意打听过。
飞跃虽说陆月只占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对外都是郝总在负责洽谈商业合作。
但是实际上，在飞跃的人告诉他，飞跃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这位陆小姐。
她掌握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却有百分之百的决策权。
陆月开口问道：“魏总，你向我们一年订购两百万台领航者智能版，我坦诚的说，飞跃不可能答应。第一答应了，我们飞跃几乎所有的产能都只能供给给你……”
“陆小姐说笑了。”魏晋斌笑道：“我听说飞跃去年添了四条生产线，今年又添了七条。领航者是不可替代的产品，飞跃早在宣布之前，就对产能进行了调整，华国这么大的市场，海外市场也早晚会进军，亚洲，欧洲，美洲这些，怎么可能一年两百万就到头了？两百万台领航者，飞跃是可以供给的。”
陆月没有跟他辩论生产线这个问题，因为不管怎么说都在透露自己公司的底牌。
只能说，飞跃内部有人向魏晋斌泄密了。
不过这种事情本身也难以杜绝。
陆月淡淡开口：“第二，考虑到失业率的问题……”
“陆小姐，在商言商。”魏晋斌笑，“失业率自然有政府兜底，这不是我们这些私人企业应该考虑的问题。再说了，只是不能开车而已，他们大可以做别的兼职，现在沿海工厂不是正用工荒吗？他们大可以进厂啊。”
所有的一切，大家心心念念捧着的饭碗，在魏晋斌的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
资本追逐的永远只有利润。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陆月态度冷了很多。
“陆小姐的意思是……”
陆月：“明面上的意思就是，魏总你得到关于生产线的消息是错的，我们产能不足，光是供给目前的订单就很困难。尤其领航者智能版的适配，每一个车企都要提供足够的技术支持，我们技术支持人员也不足，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去掉虚伪的词汇，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我和魏总你对于经营的理念不合，你的订单，我们接不了。企业从老百姓手里赚了钱，自然要承担起该承担的社会责任，既然你的员工帮公司赚了钱，那么公司就该对他们负责。”
魏晋斌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过来人一样的看着陆月，“我记得陆小姐是学霸吧？”
陆月挑眉。
魏晋斌像大人看小孩一样的看着陆月，“陆小姐，读书读多了，多几年就会懂，你所在乎的那些人，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也并不会在乎你。”
陆月笑了笑，抬眸，目光坚定，分毫不见动摇，“人的底线和原则确实会因为读书读的多，读的好而提高，书生意气皆是如此。但是为人的基本底线不会因为任何事而降低，因为它是基本底线，不能退，不能让，不能变。”
“我的员工，我给了工资，购买了他们这几年的劳动力，这就已经够了，难道我要负责他们的一辈子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优胜劣汰的。”
“如果优胜劣汰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那么人类就不应该生育子女，婴儿这种物种才是最弱的。”陆月冷静的说道：“如果魏总想要在这个议题上面说服我，并且坚信这个议题，那么我希望，魏总有朝一日被科技淘汰的时候，也能信奉同样的准则，不哭不闹不自怨自艾，不获取一分社会救助。”
魏晋斌被陆月怼了，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陆小姐读书读的真好。”
“多谢夸奖，不送。”
陆月指了指公寓大门。
等魏晋斌离开，陆月目光沉了下来。
已经有人购买无人驾驶汽车注册打车软件了。
那么在以后无人驾驶汽车的产量逐渐提上来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这么做。
除非法律禁止无人驾驶汽车注册打车软件。
现在，这些人还能钻无人驾驶的这个空子赚钱，甚至打车软件的司机也可以卖掉自己的车，购买无人驾驶汽车改运营赚几年轻松钱。
但是，平台的力量比个人强太多了。
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可能给个人留下太多的赚钱空间和时间。
就算她拒绝了魏总，魏总仍旧可以以市场价大量收购市面上的无人驾驶汽车，直接取代平台上的私人车辆。
只是花的钱会比直接和她订购再和车厂合作更多而已。
这一趋势不可避免。
科技的进步，带来的是方便的生活，更是巨大的挑战。
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不仅在汽车上运用，在收费站，在收银员，在自助购物，在工厂生产，在翻译，在财务报表，在各种可能被取代的任何场景都适用了。
人类会走向何方呢？
有些人开了一辈子的车，除了开车别的什么都不会。
希望这些车主能在平台下狠刀之前尽快找到出路吧。
被陆月拒绝了，魏晋斌并没有放弃，反而联络了郝家二伯，邀请郝家二伯投资入股。
郝家二伯一想，可以啊。
以后无人驾驶运营，平台稳赚不赔啊。
郝家二伯立刻投了一大笔钱，然后去找郝城。
都是自家亲戚，总要开个绿灯行个方便不是？
然后就和过来找郝城的张茜代表团撞了。
会议室内，郝城正在开会。
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工作拆分出去给公司其他人负责。
否则他快疯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淘宝客服，每天的主要工作是面对不知道从哪里找过来的，说着各种语言的客户。
非洲语，英语，日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
然后他就回复同样的话，产能不足，产能不足，真的产能不足，没法提供，就是没法提供，你说死了也不行，管你哪家亲戚，哪里有关系都不行，你今天就是老子亲爹也不行。
郝家二伯惊愕的打量着张茜，“你居然敢回来？”
张茜冷着一张脸，“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你在我大哥最危难的关头，抛夫弃子和情人私奔，你还问你怎么不能回来？”郝家二伯给气乐了。
张茜冷淡的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郝家，是你们郝家对不起我。”
“你说这话还是人吗？”
“我怎么不是认了？当初要不是郝振邦……”
张茜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开了。
郝城整个人散发着低气压。
见鬼的工作。
他都好久没见到姐了。
每次回去，姐不是睡了就是在学校。
他呢，课没上多少，天天请假，他怀疑他不能准时毕业了，呜呜呜……
想退休，他要退休。
见鬼了！
郝城一抬头就看到等着张茜，还有郝二伯。
他娘的，又来了。
郝城疯狂的想飙脏话。
郝二伯见到郝城立刻冲了过来，“小城，你现在立刻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郝城神色冷峻，“一个一个进来吧。”
说完，郝城进了办公室，打电话给门口的助理，让郝二伯先进来。
郝二伯进来后，坐下就开始细数张茜的罪行。
郝家正当鸿运，她们家把她嫁进来了，平日里不管见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等郝家落难了，立刻私奔，和人在国外都怀孕了，才让律师过来谈离婚。
拿了离婚证，音讯全无。
孩子不要，老公不要，就要跟初恋男人跑。
抛夫弃子，落井下石，狼心狗肺！五毒俱全！
“二伯。”郝城听的烦了，打断郝二伯的话，“你今天来就是单纯的和我聊过去的吗？”
郝二伯这才想起正事，忙笑着说道：“其实我是给你带大单子来了，你可别太高兴。”
郝城挑眉，“什么大单子？”
好二伯把魏晋斌的事儿说了，才说了一半，郝城就立刻打断拒绝了。
魏晋斌这单，在他这绝对通不过。
别说他家姐不答应。
就单说，明明他已经交代过了，也放出过话，有事找他，别打扰他家姐，他家姐很忙。
结果，魏晋斌还找了他家姐。
就这一点他也不会和魏晋斌合作。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郝城意味深长的看着郝二伯，“二伯，魏晋斌那你是不是投资入伙了？”
“可不是嘛。”郝二伯一点没觉得有问题，“这家人做生意，你总的帮帮了吧？”
郝城微微勾唇，“二伯，你要是资金还没正式入股，最好撤出来，不然小心血本无归。咱们都是自家亲戚，话我只能说到这了。”
郝城按动旁边的开关，“下一位。”
“等等，小城，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二伯，咱们虽然偶尔有矛盾，但到底是一家人，我不会害你。”
说完，郝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郝二伯只好半信半疑的出来了。
郝二伯一走出来，张茜迫不及待的进来了。
她进来的急切，坐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她张了张嘴，“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除了这个，她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年，无话可说。
太久了，长达十年的分别。
小时候的那点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张茜想从包里拿出做好的小蛋糕，那是郝城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可是，拿不出来。
时移势易，人事变化。
小时候的口味和长大的肯定不一样的。
她什么都知道。
“我这些年，过的，很好。”郝城嘲讽的说道：“不然呢？张女士希望我过的很不好，天天哭着找妈妈吗？”
“你说话不要夹枪带棒。”
张茜说道：“我没有对不起你爸爸，也没有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不爱我爸，是被逼嫁给他的，是为了张家的企业。”郝城嘴角嘲讽更深，“但是，你知道吗？我爸根本不知道你曾经有过一个难以割舍的初恋，更不知道张家逼你分手，但凡你当初自己开个口，告诉我爸，我爸不会逼你。”
张茜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倒是真会给自己开脱。”
“行，你不信，没关系，随意，反正你们俩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郝城冷冷的说道：“所以呢，你找我干什么？”
“你这语气什么意思？”张茜被郝城冰冷的语气激怒了，“我好歹也是你妈妈。”
郝城不发一语的看着她。
他越说话越冷静，张茜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显得越可笑。
张茜毕竟没出社会工作过，一直都是贵太太，很快就撑不住了，说道：“你们公司的那个领航者智能版，给SATT供货，他们让我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不然我也不愿意来。”
“凭什么？”
“你给他们供货，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清了。”张茜理所应当的说道：“就当你还了我生你的恩情，以后，你就不欠我了。”
闻言，郝城笑了笑，“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冷血无情。”
“那不然呢？”张茜质问道：“我委身于一个我不爱的男人那么多年，打断牙齿和血吞，好不容易才逃出牢笼，我生了你，我和一个囚禁我的男人生了你。算下来，我和被qj有什么区别？你指望我去爱你这个qj犯的儿子吗？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如此苛刻的要求我？”
郝城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
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
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突然之间，就理解了当初陆月和他在汽车影院时说的话。
人呐，总是会有执念的。
就像姐当初，就像他现在。
郝城只平静的问她，“你说你是被囚禁的。就抛开我父亲说他不知道张家逼你嫁给他这件事情。他到底囚禁了你什么？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了，还是不让你逃走了？”
“你以为囚禁只有物理囚禁一种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