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曹福谈话,是在大堂左侧的偏厢里。
这里如果按清季的说法,这就叫签押房了。张佳木现在招募的有限的几个秀才出身的幕僚,就全在里头。
人才都不很出众,年纪也都偏大,但刑名律令钱谷人情都很熟悉,都是衙门里的老公事,又不是正经吏员,每人每月四两到十二两的俸禄,待遇不薄,跟的又是极有前途的后生大官,所以这些老夫子们也算出心出力,这几天平时办公,就是风风火火的,张佳木也就很有点一呼百诺的味道和感觉了。
这会他进来,这些夫子们很识趣,一个个站起身来回避出去了。
有一个过来提醒他:“东翁,下午要进宫去谢恩,别给忙忘了!”
张佳木笑道:“钱夫子就是仔细,进宫这么大的事,我岂能忘?放心吧,准定不会忘就是了。”
要说这称呼,咋听也是挺别扭的。其实,大明的称呼还真没有什么不叫他别扭的。文官一般自称学生,京官够品级的都被称老爷,叫大人的话人家和你翻脸。说来也怪,明朝官员不喜欢被人称为大人,这会儿还好,再过几十年,谁叫大人跟谁翻脸———就算是公爵侯爵,叫爵爷也没一声老爷好听。家里的大少爷叫大爷,然后以此类推。老爷子不死,大爷过六十了,也还叫大爷。
御史叫道长,县官叫老公祖,知府叫太尊,巡抚则是中丞,总兵叫总爷,大学士什么的叫老先生,太监们则叫老师傅———也有倒过来叫的。
称呼在后世没什么了不起,别管人家的爸叫爹就成。在明朝可不成,事事都有体制规矩,称呼错了,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比如对长辈官员,可以自称待生,对老师,自称门生,对恩主,自称门下。弄错了,就会被人嘲笑。
有个倒霉官儿,平时说顺口了,奏对时对着皇帝也自称学生,下朝后惭愧的不得了,没办法,只能辞官了事,回家啃老米饭去了……种种五花八门的称呼,张佳木光是搞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儿,就很费了一番功夫哇。
夫子们一边走着,张佳木还在拱手:“各处的卷宗,早点汇总了给我,劳驾,劳驾!”
别看他是武官从一的大官儿了,对这些幕僚还真不能太摆驾子。要是那些举人出身的名幕僚,还得待以客礼,甚至是师礼。明清之季,官员能自己理事的极少了,多半都是靠身边的幕僚来办,有专攻刑名的,有书启,有专写奏折的,还有理钱粮的,都是内行,不能轻易得罪。
象张佳木这里,锦衣卫里头那些勾当夫子们不懂,但那些文案往来钱粮汇总开支明细的玩意,总不能叫他这个指挥使自己去动手吧?
要不然说明太祖设计官制的时候有点缺心眼呢,就考虑了正职官员的俸禄就以为够了,官员都是些书生,按制度又是异地为官,你想一个北佬到广东当官,不靠幕僚师爷和当地的豪强世家,还怎么理政办事啊?想贪污都找不着门路啊。
和这些老夫子们敷衍了一通,曹福就被带过来了。
张佳木坐着喝茶,曹福扑腾一跪,就地在青砖上猛一叩头,嘴里道:“下官见过大人,给大人贺喜了!”
“瞎,刚刚都贺过了,还贺?”张佳木满面春风的把曹福拉了起来,笑道:“你好歹也是伯爵家里的人,人都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可不止七品了,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百户,要有点出息劲,别给你们伯爷丢人!我这里,也会照应你,有什么人为难你,差事不好办了,都和我说,我一定给你当家就是了!”
他又揉又捏,把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官味的曹福哄的刚得了糖的小孩儿一般,又扯了一通闲白儿,张佳木才很随意的问道:“最近府上有什么贵客没有,你这个大厨不在,恐怕招呼客人都难了。”
“哪里,哪里!”曹福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客气了两句之后,才笑着答道:“也没什么贵客,太爷在宫里头自己开伙,一般不到府里头来。除了他老人家,全是一群老粗,烤只全羊就打发了的事,有什么了不起?”
张佳木失笑道:“我也是老粗啊,不过,曹福,要是我去,你可得拿出全挂子的本事来不可。”
这会儿没有味精,好的味道倒真的是好厨子调出来的,普通的酒楼什么的味道真不咋地。
“那是,还要您说?”曹福笑的眼眯缝起来,只道:“我家老爷这几天还念叨,说是张大人最近忙了,也没过府来,等哪天有了空了,非得和大人好好喝顿庆功酒才成。”
“行,行。”张佳木漫声答应着,心里略有点焦急。说了半天,想知道的还没有听到半句。
曹福倒真没什么心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佳木说着些家常话。也难怪道,就是一个厨子,主家喜欢他,才给安排了一个锦衣卫百户,让他家世代也生发起来。说起来就是一个厨子的底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