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靠岸的地方就在风陵渡以东一个叫“涧口”的小滩。
抬眼望去,北面确实是山峦如聚。
有骑兵由西面而来,黄河上的船只顺江而下,都已越来越近。
已能清晰地看到蒙军旗号。
“非瑜孤身入险,佩服。”廉希宪叹息了一声,道:“惜你英年早逝。”
“我不了解山西的情况。”李瑕也在看着那些旗号,道:“善甫兄可否与我说说?”
廉希宪没说话,背过双手,摇了摇头。
“善甫兄安排了哪路兵力围杀我?”李瑕再次问道。
“黄河上的船只是我从关中带回。”廉希宪道:“至于那些骑兵,乃解州仪家麾下。”
“仪家?”
廉希宪不肯再回答。
他对整个北地都非常了解,当然知晓山西的情报,但不可能告诉李瑕。
……
四十六年前,成吉思汗第二次伐金,金宣宗迁都汴梁,山西便有大量的金国将领、地方豪强率众归附蒙古。
之后,山西民户被分封给黄金家族直系诸王。
这“民户”指的是税赋,每五户出丝稠一斤,称“五户丝”,每年由当地世侯征收、上缴蒙古宗亲。
窝阔台在位时,把民户分给他的两个兄长术赤、察台台的子孙,以及他妹妹阿剌海。
阿剌海是成吉思汗的三女儿,驻地在九原城,号称“监国公主”,相当于是忽必烈经略漠南之前管理漠南的实权人物,所谓“阿剌海所监者,漠南国事”。
蒙哥时期,则把剩下的民户分封给了拖雷家族子孙,其中包括拖雷的女儿独木干。
独木干是继阿剌海之后又一个权倾汗廷、威镇一方的公主,她比蒙哥年幼,而年长于忽必烈,摄汪古部,监诸路事……
山西世侯便长期依附在这些蒙古公主、宗亲门下。
子弟少年时充当质子,任职侍卫,备受信任之后在朝为官,或还山西袭位。
山西世侯不像史天泽、张柔、严实、李璮势力大到“隐若敌国”,而是小而分散。
太原郝家、坚州刘家、忻州周家、泽州段家、宪州郭家、汾州李家、沁州杜家、潞州任家、荣家吴家、解州仪家。
他们的官职早期都是阿剌海以懿旨委任,之后多是由独木干任命。
坚州刘泽、泽州段绍先、沁州杜泽……都是少年时就质于独木干公主门下充宿卫。
如今,阿剌海已死,她的儿子爱不花与忽必烈的女儿订亲,正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独木干的丈夫聂古台也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
总而言之,多而杂的山西世侯,是忽必烈最亲近的家人们养了四十余年的心腹。
山西,是忽必烈的心腹之地,掌控极深。
……
廉希宪不相信李瑕能在山西布局。
刘黑马有镇守山西、陕西的名义不假,也曾借调过山西兵马。但其驻地在凤翔,长年在京兆、商州一带领兵,甚少干涉山西事务。
这里,是平阳府解州。
平阳府是独木干公主封地,解州仪家更是蒙古忠犬。
而李瑕据潼关不过大半月,竟也敢孤身前来,要如何逃脱?
蒙古船只已顺着河水驰来,有箭雨袭下。
“拿住宋寇!”
李瑕没逃,早已不慌不忙领着三十余锐士向岸上行去。
追来的大船靠向岸边,堵死小船的去路,抛锚。
有兵士下船,涉水向这边跑来。
一杆“仪”字大旗迎风招展,来了数百人之众,从四面八方向这区区三十余宋人包围过来。
“拿住宋寇!”
喊声愈来愈急。
廉希宪已被人摁住,一把单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并未在意,只看向李瑕,目光泛起疑惑。
以他对李瑕的理解,不该毫无准备便轻临险境。本以为是有后手,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
李瑕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杀了李瑕,未免荒唐……
骑兵已到一箭之地。
拉弦的声音大响。
“嗖嗖嗖嗖……”
廉希宪猛然转头,眼睛一瞪。
他分明看到,仪家兵士放出的箭矢竟是射落在那些从船上追来的士卒面前。
黄河岸边一片惊呼,有不少人大喊起来。
“你们做什么?捉拿宋寇啊!”
“我等奉大蒙古国武略将军、解州节度使仪帅之令,捉拿细作!尔等还不退下?!”
“……”
廉希宪目光扫过那些仪家兵士的身影,略略思量。
迁关中人力物力至山西时,分明已与仪叔安深谈过一次,约定好要防备李瑕。
可为何如此?
是仪叔安想独占功劳不成?
未免太……
倾刻间,已有数十骑自前方仪家军阵中冲出,向这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