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看如今大元的兵势调动,可以很容易在地图上找到一个中心点。
从这里,北向两千里可去往哈拉和林,东向千余里可去往开平,西向两千余里可往高昌,南向便是延安府。
燕京、太原、洛阳、长安、兰州、凉州、兴庆……把这些当今的军事重镇路途连接,如同蜘蛛网一般。
这个蛛网的中心便是河套的九原城,也叫包头,是“包克图”的谐意,在蒙古语里意为有鹿的地方。
大量的牛羊马匹在这里牧养,不论是从东西还是从南北调动的元军兵马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补给。
每日都有骑士来来往往,送来开平的旨意、燕京的文书、山西的钱粮,以及兴庆、西域、吐蕃等地的战报。
如今像蜘蛛一样坐镇于此的是宗王塔察儿。
他的祖父铁木哥是成吉思汗的幼弟,这种黄金家族的旁系都是被分封在大蒙古国已经无处扩张的东边,被称为东道诸王,地位当然比不上成吉思汗自己的子孙,尤其是铁木哥还曾经造过反。
塔察儿很会经营,年少时就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支持蒙哥。
他的封地在辽东、且还是李璮的姻亲,蒙哥死时,他若是选择支持阿里不哥,足以帮助阿里不哥灭掉忽必烈。
忽必烈派人将自己的膳食带给他,表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亲近,许诺从此富贵与共。
塔察儿于是在宗王中第一个表态拥立忽必烈,以拥戴之功成为大元朝除了忽必烈之外权势最大的宗王。
因此由他出镇九原城,代表忽必烈对唐国进行战略包围。
九原城北接漠北,南临黄河,东西是土默川平原、河套平原,阴山山脉横贯其中。有山、有水、有草原、有戈壁。
这里是塞上江南,既有塞北的苍茫辽阔,也有江南的丰饶秀美。
时值六月,昆都仑河畔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大帐当中,塔察儿又收到了董文炳的急报,他才打猎回来,马鞭一丢,不肯接那封信报。
“除了又来要援兵,他还能有什么事?你来看吧。”
他的王相撒吉思是个畏兀儿人,很早就是铁木哥的书吏。铁木哥死后,撒吉思支持塔察儿嗣位,可谓是劳苦功高了。
撒吉思看过信,目光渐渐有些呆直,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李瑕到兴庆府了。”
“什么?”塔察儿讶道:“他不是才从宋国回去吗?春天的时候,阿里海牙还在长江边堵他不是吗?”
撒吉思只好应道:“是啊,春天时他在宋国,但现在是夏天了。”
塔察儿还是颇为惊异,自语道:“额煞,我感觉才打了两次猎,他就打完宋国又跑来打大元了?”
“时间过得很快。大王如果什么都不做,三五个月就是一眨眼。如果振作精神做事,三五个月也能做很多事。”撒吉思劝谏了一句,颇有哲理。
像他们这种在国运的岔路口赌赢了的人,不需要太拼命。
塔察儿只将撒吉思的哲理当成耳旁风,道:“他来了又能带多少兵马?如果带得多了,关中一定空虚。董文炳根本不需要叫援兵也能撑得住。我也没想着要去打败李瑕立功,没必要再调兵过去。”
他是真的没有打败李瑕的想法。
当年蒙哥亲征之前,就曾让他攻打襄樊,但因赶上阴雨连绵,他只在襄樊驻扎了几个月就无功而返。
从这点来看,塔察儿并不好战,也不擅战。
但他一个获罪的宗室,通过连续拥戴英主而成为东道诸王之长,自然有他独到的战略眼光、敏锐的政治嗅觉。
忽必烈能放心让他坐镇河套,因为他对整个形势的把控很清晰,各路该调遣多少兵力心中有数。
“李瑕攻打宋国时,一边在襄阳吸引宋军,一边派人偷袭了鄂州。如果他人到哪我们就要调兵到哪,大元的国力再厚,早晚也要被他拖光。”
越说,塔察儿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决心愈定,道:“派人去告诉董文炳,本王不会再调援兵给他。等忙哥剌平定了西域,自然会有大军攻兴庆府,现在他只要牵制住唐国。”
“大王说得是。”撒吉思道:“但这次就算再不想出兵,只怕还是得支援董文炳。”
“为什么?”
“燕王。”撒吉思道:“大王忘了燕王?”
塔察儿一愣。
撒吉思又道:“李瑕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赶到兴庆府来?当然是为了亲自对付燕王。”
“那又怎么样?”塔察儿道:“派去的兵马不多,能在唐国境内打败李瑕吗?如果派去的多了,坏了西域的战事怎么办?”
撒吉思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大元主攻西域,别处则是配合、牵制,若将太多兵力投到小战场,万一败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然而,沉吟了片刻之后,撒吉思还是道:“陛下想要立燕王当储君,但担心蒙古诸王反对,因此派燕王去吐蕃建功立威。现在走漏了消息,李瑕亲自来围堵燕王,如果燕王死了……”
塔察儿纠正道:“陛下是想立他的子孙当储君。”
他也许能力不高,但看问题却能看得很清楚。
“是,就算燕王死了,陛下也不会没有储君。”撒吉思道:“但会怎么看大王你呢?”
塔察儿把手伸进了茂密的络腮胡里挠着痒,眼神里带着沉思之色,认真地听着撒吉思的分析。
蒙古旧制,汗位由诸王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推举,忽必烈现在要对付的就是这些蒙古旧贵族。
而他塔察儿的祖父铁木哥在窝阔台汗死后曾想要夺取汗位,在忽必烈眼里,他未必没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