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的诗社们笔正,为了他们背后依仗之人,上了一本不知其云的万言书,胡濙就不得不上一本万言书,以正视听,维持礼法。
即便是触怒了皇帝,他也是必须要做的,这是他作为礼部尚书的职能。
朱祁钰笑着说道:“怎么会没有用呢?夫朝无贤人,犹鸿鹄之无羽翼也,虽有千里之望,犹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
朱祁钰这句话是出自《刘向说苑》,朱元璋有几本特别喜欢的书分别是《道德经》、《韵府》、《心经》、《刘向说苑》。
朱元璋还亲自注解了道德经,并且以此去甚、去奢、去泰。
刘向说苑,是朱元璋爱不释手的另外一本书,主要讲治国安民、家国兴亡,纵横之论。
刘向是西汉时候汉宣帝时代的人物,他主要的成就治《春秋榖梁传》、《列女传》、《战国策》和儿子一起编纂了《山海经》。
韵府,是一种类书,是宋末元初阴时夫所写,写词和作诗时,选取词藻和寻找典故,以便押韵对句之用的工具书。
朱元璋在定鼎之前,识字不多,更别说引经据典了。
但是元儒义士们上奏疏,总是各种引经据典,欺负老朱不识字,朱元璋为了看懂读书人到底想说什么,才抱着韵府这本类书,翻看典故,也就是当字典用。
心经,就是唐玄奘翻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是一本翻译梵文的哲学书籍。
解缙曾经激烈的批评了朱元璋不该看这四本书,因为这四本书一本比一本离经叛道。
《说苑》已经足够离谱了,说的是先秦纵横之论。
《韵府》更是抄辑秽芜,略无可采,后来解缙主持编纂《永乐大典》类书,就是为了实现当初对朱元璋的承诺,写一本大明的类书。
朱元璋批注道德经用了整整八年的功夫,当时批注完成的时候,儒生无不骇然,难道高皇帝要弃儒学而不用了吗?
解缙等人的入朝,标志着大明朝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读书人,而不用再受气元儒义士们的气了。
万言书,是一种大明常用来明确君道臣义,纠正朝纲的重要工具,从明初解缙到嘉靖年间海瑞治安疏,都是如此。
当诗社的这群人,把万言书作为逼迫皇帝释放奸商的手段时,胡濙必须要维持万言书本来的作用。
这是礼法。
朱祁钰笑着说道:“好,很好,朕会细细看过之后,再与众爱卿讨论此奏疏。”
“陛下英明,臣告退。”胡濙松了口气,陛下并没有生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胡濙最害怕的就是之前那本万言书惹怒了陛下,这本万言书再上的时候,陛下会以为群臣们是在合力逼宫。
朱祁钰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先不求甚解的看了一遍。
比如第一篇写的就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从先秦时候《尚书·泰誓》《古文尚书·五子之歌》、《皋陶谟》、《管子》、《荀子》开始,一直到大明朝。
讨论的就是民惟邦本历朝历代思想沿革。
比如汉时贾谊说:「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比如宋时陆九渊说:「民为大,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邦本,得乎丘民为天子,此大义正理也」等等。
从先秦、两汉、隋唐、两宋,民惟邦本的不断演化,胡濙指出:「治平之世,唯有民本」。
于谦的主要内容讨论的是国家之制,强调天下为公的理念,引经据典,总论天下之制。
和胡濙一样,从先秦开始一直到大明,天下为公思想的不断沿革。
比如引用《尚书·周官》:「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墨子·兼爱》中说:「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于谦最后指出:「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
六部尚书、都察院、文渊阁就大明的治国之道,进行了总论,总结历朝历代的思想变迁,讨论大明未来前进的方向。
“《谏治国君道臣义疏》,治世之策,好呀!”朱祁钰对这本君道臣义的奏疏,爱不释手。
朱祁钰多少理解了一些当初朱元璋收到解缙万言书时候的欢喜了。
言之有物,对大明有利的万言书,对于君主而言,当然多多益善。
虽然之前那本万言书,满篇的废话,但是朱祁钰还是耐心的看完了,甚至还反思了一下自己执政以来的一些错误。
两相对比之下,《谏君道臣义疏》就更值得细细研读一番了。
兴安沏了一壶茶,笑着说道:“陛下,这不是为人臣的职责吗?”
“好好的万言书,好好的公车诣阙,差点就变了模样,这就是公车诣阙本来的面目啊。”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再看看,他们平时一个个忙忙碌碌,看不出,居然全都是满腹经纶!而且他们写的内容,何尝不是他们这么些年来,对国朝的思辨呢?”
不仅仅是朱祁钰在思考大明的前进方向,群臣们也在思考,他们对过往进行了总结,对未来展开了展望,对当下的问题,进行了梳理。
这才是万言书的本来的面目,差点被这帮屁股歪的笔正给玩坏了。
兴安从小黄门手中抱了一堆的奏疏放下,无奈的说道:“陛下,弹劾吏部尚书的奏疏…”
朱祁钰看着数十本奏疏,眉头紧皱的说道:“都是弹劾王直的?”
“是。”兴安点头,陛下的脸色已经从兴高采烈,变得阴云密布了。
朱祁钰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解祯期犯了错误,为何一定要扣在王直的身上呢?”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还真是文人风骨啊。”
解祯期借着王直的名义胡作非为,跟王直有什么关系?
王直推行吏治,把人得罪干净了,这稍微出现了些状况,便被群起而攻之。
兴安想了想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而我死?”
这个典故,就是王直的先祖,东晋宰相王导所言。
西晋晋怀帝、晋愍帝被匈奴所俘,琅琊王氏帮助晋室衣冠南渡,辅佐晋元帝建立了东晋,便出现了王与马共天下格局。
一山不容二虎,王氏和司马氏就王位展开了极为激烈的争夺。
当时王导的哥哥王敦起兵叛乱,王导在朝为官带着妻儿老小诣阙请罪,请求晋元帝的宽恕,当时周顗入宫为王导求情,周顗的字即为伯仁。
周伯仁,为王导辩白,但是王导并不知道。
王敦起兵成功,大权独揽之后,就问王导,这个周伯仁能不能信任,能不能用,要不要杀,王导都一言不发。
最终,周伯仁被王敦所杀。
王导后来才知道,周伯仁为他辩白了,才悔不当初的说了这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