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道德劣势,可以翻译翻译就是要脸。
在尼古劳兹看来,殖民这种低道德的事情,大明人根本做不到,大明的商贾做点坏事都是暗地里,畏首畏尾,搞个店塌房生意,还要顾忌名声。
再观罗马的威尼斯商人,那做起事来,罗马皇帝只能吊死威尼斯总督泄愤,但是于事无补。
贺章想要出使鞑靼,能够说服诸部,说服陛下,何尝不是因为高道德劣势?
朱祁钰答应这件事,既不是畏惧朝中风力,也不是害怕鞑靼人急眼,只是种了这么久的树,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总不能把鞑靼人车轮以上的男丁全部杀掉,即便是朱祁钰能下这个狠心,大明京军人人变成屠夫,那也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
历史也证明了,大屠没有什么用。
金国当年统治蒙古诸部的时候,就三年一次减丁的政策,每隔三年就去草原屠一茬,结果生生屠出一个成吉思汗来。
大屠只会把彼此逼上绝路。
季铎回到了官邸,见到了久违的家人,他是边军指挥使,但是因为在京师活动频繁,陛下把他的组织关系从地方转到了京官。
具体做法,就是陛下刚在奉天殿给他升了官,他现在依旧是大同府指挥使,但同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现在季铎是地地道道的京官,因为需要平衡地方军和京官军的关系,所以季铎依旧挂名大同府指挥使。
季铎很快就去拜访了一趟贺章,季铎答应了陛下,这次出使鞑靼部由贺章前往,那季铎也要去和贺章见一见。
贺章热情的接待了季铎,只是羡慕的看着季铎身前的那块奇功牌,也只能羡慕。
这才刚回京,这带着奇功牌四处炫耀,季铎就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了。
季铎不是久立朝堂,总是四处活动,不知道没有奇功牌在朝堂上,过得有多么的不自在,贺章的职位没有奇功牌傍身,就代表着他德不配位。
胡濙、于谦、江渊等人上朝,奇功牌都带在身前,一副老子大明功臣的模样!
当得知陛下的决定之后,贺章便更加热情了。
礼部不是问题,礼部最听皇帝的话,只要皇帝肯,那礼部尚书胡濙断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也就说抹猪油可以防冻吗?”贺章当然知道塞外的苦寒,但是这种防冻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季铎侧着身子说道:“嗯,说起来就是女人用的手脂,就是涂手的那个东西。”
“我在东胜卫的时候,浣洗的女子,会用这个东西防止洗衣服的时候手长期浸泡龟裂,不过用猪油更加方便罢了。”
贺章这才了然,此物的来源,才感慨万千的说道:“庄子·逍遥游里,记载过一个故事。”
“说宋国人擅长制作不龟手之药,后来吴国的君王得到了这个方子,选择在冬天和越国作战,越军手脚皲裂,手不握持,吴国大胜。”
“季指挥还真是观察细致,受教了。”
季铎一愣,细细询问了下这个故事。
故事的梗概的确如此,不过宋国人的不龟手之药的方子,是卖给了一个商人,而这个商人,献给了吴王,因为大胜,被分封了土地,赐予了爵位。
庄子记录的这件事,主要是教谕世人,用的地方都一样,但是收获却完全不同。
季铎和贺章又聊了许久,才离开了贺府。
贺章看着季铎离开的背影,才关上了家门,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贺章的妻子陈氏,这些年跟着贺章东奔西走,见识到了贺章的起起落落,原来意气风发想要踩着胡濙上位,可是却被胡濙臭骂一顿,撵出了京师。
现在胡濙又把贺章从四川给捞了回来,戥头案的大功劳和贺章擦肩而过,虽然升了官,但是她的丈夫却整日里郁郁寡欢。
回京之后,陈氏第一次看到贺章脸上的笑容。
“去塞外可不比在京师,万事多留个心眼,若是遇到危险,前往要跑,他们可不是云贵川黔那些苗民,他们害怕朝廷,不见得鞑靼人害怕。”
“你要是万一…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啊?”陈氏开始为贺章收拾行囊,这一出使,不知再见是何日了,而且很危险,难免就会有些絮叨。
但是男人做事,她陈氏也不能拦着,只能抱怨几句了。
贺章摇头说道:“你错了,云贵的苗民并不怕朝廷,他们更怕黔国公府,鞑靼人也更怕陛下,陛下的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我心里有数,即便是大明和鞑靼人正面打起来,我出使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因为我是大明的使节。”
陈氏看着贺章的模样就摇了摇头,当年被赶出京师的时候,贺章和刘吉作为同乡,刘吉为贺章践行,贺章郁郁不得志,说出了“倍之”两个字来。
这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年,贺章当年离京的时候,满腔的愤恨,差点就把倍之这件事做出来了,可贺章终究是没有做。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若是贺章真的选了用倍之的手段和陛下作对,此时坟头草怕是已经三丈高了。
陛下又不是拿不动刀的人,破坏大明国法朝纲,皇帝甚至可能动用非刑之正司法程序,把贺章送进解刳院里雅座伺候。
贺章没做,所以他现在是都察院总宪,若是这趟全须全尾的出使归来,他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堂堂正正的做这个总宪了。
贺章坐在书桌前,写好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说道:“这封信里有给你们母子保命的东西,若是我在塞外不幸罹难,消息传来,你立刻把这封信交给胡尚书,他会保下你们母子。”
“我贺某虽然不才,但是自永乐年间中举至今,为官亦算守正,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我死了,树就倒了,他们必然对付你们母子二人,这就是你们的保命之物。”
贺章这番话,其实是都察院如此糜烂的一个原因。
都察院主监察,一旦保护不了自己,人死了,树倒了,还不算完,妻儿跟着遭难。
陈氏收拾东西的手为之一顿,愣愣的问道:“是黔国公府吗?为什么要交给胡尚书?”
贺章在云贵川和黔国公府发生了许多的冲突,黔国公府违制,侵占田亩三万余顷,贺章弹劾黔国公府,黔国公府陈情,但还是被削减了两万余顷田亩。
黔国公府是权贵,现在贺章是总宪,黔国公府不敢怎么样,但是贺章一旦死了呢?
贺章笑了起来说道:“的确是和黔国公府有关。”
“我和黔国公府的冲突,那是公事,黔国公府做不出这等事来,做出来,他们还是黔国公?”
“我若是死于国事,那必然是英烈册,他黔国公错非疯了,才会跟我这个死人置气,不过是一些沐氏一些旁支,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
“至于交给胡尚书…”
贺章停顿了下来,他很早就在酝酿这封信,可是他不知道应该交给谁,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似乎只有胡濙可以被信任,只有可以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