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翰面无表情的收拾着旧院的烂摊子,这个阁楼今天死了十几个人,而且非富即贵。
杨翰打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三岁就开始爬树,五岁就开始掏鸟蛋,六岁开始下套抓兔子,跟着村里的猎人一起学习做陷阱。
他无法理解, 这帮钱已经足够养几辈子的大善人们,为什么会陷入这种一看就是圈套的事儿,而且陷的如此的深,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财迷心窍,利欲熏心。
费亦应的套儿是陛下用过的烂招,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这群人就愣是没发现,借着驴打滚也要往套里钻, 最后闹得倾家荡产, 家破人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杨翰终于将旧院内阁里的排队跳楼的家伙给处置干净,安稳了众人之后,才走出了旧院的院子。
十里秦淮河畔灯火通明,二十里曲中院人声鼎沸,曲中院环阁的事儿,丝毫没影响到这里的生意,依旧是纸醉迷金,依旧是丝竹盈耳。
曲中院玩的要比要比秦淮河畔的勾栏更加销金一些。
曲中院每一个院落,都有自己别致的名字,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书寓,大约是充满了书香气的公寓的意思。
松江府定武桥, 是一座新修好的石拱桥, 这桥上车水马龙, 来往宾客无数, 黄浦江里, 皆是花船, 若是想玩点外番的妓馆, 可以到万国城去。
曲中院的娼妓,也不叫娼妓,叫【词史】,大约就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顶格这个圈里,这【词史】也不是凭白就可以叫的,每年曲中院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评演,只有半数能得到这【词史】的称号。
一旦得了这词史的名号,那多半就会挂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头,开始四处结缘,谋求摆脱贱籍,为自己赎身。
鼠有鼠道,各有人生。
杨翰今天来环阁主要是怕有人因为票证价格暴跌闹事,至于跳楼,他不管。
曲中院聚啸了这么些人,就是在评花魁,评词史。
评花魁那可是需要真金白银的捧,至少要十万银币才有可能入围,而且一旦成了花魁, 那接不接客,全看这花魁的心意了。
评词史也至少需要五百银币,说一句销金窟,曲中院名至实归。
杨翰今天自然不是来嫖的,各花入各眼,他的目光带着审视着那些无数的打手模样的壮汉,用陛下的话说:这些个花棍,都是些涉黑涉恶人员,而曲中院的产业就是黑产。
杨翰深吸了口气,下了定武桥,策马向着家中而去。
这十几个人的跳楼就如同小石子扔入了大洋之中,没有掀起一丝丝的波澜。
贪财的人跳楼,似乎只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说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骂两句蠢货之外,再无其他,还如讨论曲中院的新花魁的婀娜,来的有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九月份是丰收的季节,松江府城内并没有开坊门,但是松江城外,都已经开始忙碌的秋收,除了松江府城和新港以外,其余地方已经全部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票证沸沸扬扬的炒了几个月,在短短十余天的时间里,就直接腰斩,弄的一地鸡毛,数个大户倾家荡产,贪心的投机者和有大病的赌徒,死了几十个,但和大多数人无关。
生活还在继续。
当然,无论是徐承宗还是李宾言,都松了口气,要是闹得影响到了百姓,甚至影响到了陛下的开海大计,无论砍了谁的脑袋,都无法平息陛下的怒火。
秋高气爽,夜色已深,月光洒在新港外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风带着亘古未变的咸,吹拂着松江府巡抚衙门。
李宾言正在府衙内处理着松江府事,瘟病之事已经结束,但是李宾言迟迟不肯开坊门、开港,他在等,等太医院的欣可敬到了,再开不迟。
前几年解刳院诸多太医们推断瘟病,应当是有一种名叫【戾气】的东西在作怪。
根据太医院的描述,这种戾气:【无形可求,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何能得睹得闻】
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却是真实存在,这种描述其实很容易让人联系到一种东西,那就是鬼,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天上的星星。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太医院却非常的确认,这种名为戾气的东西,真实存在于大疫之中,并且归纳出【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即这戾气邪从口入、邪从鼻入、感邪(与病人接触传染)。
事实上这几年的大疫出现的现象,符合太医院的推论。
当下的医学依旧是以经验医学为主,既然是对的,刨根问底之余,先救死扶伤防疫为主。
夜色已经深了,李宾言刚打算拧灭石灰喷灯去休息的时候,一个司务匆匆的跑了进来,将一个火漆封好的信递给了李宾言。
信封上有一个朱红色的鸽子,这是京师送来的陛下的敕谕。
前几日,李宾言将魏国公徐承宗、费亦应搞出的股灾禀报了圣上。
李宾言看完之后,放在了一个锦盒之中,眉头紧蹙,陛下在敕谕之中,否决了李宾言的提议。
在李宾言看来,这次的拆股认筹闹出的事儿,主要是朝廷无法监管,就像是私印的宝钞、民信局的盐引一般,大明应该对拆股认筹之事进行管理,但是陛下在信中洋洋洒洒近万言,否决了设立官署管理票证之事。
陛下的理由很充分,李宾言找不到能够上谏的基础。
李宾言拧灭了石灰喷灯,亮白色的灯火变成了昏黄,随后消失不见,月光透过窗栏,洒在了地上,松江巡抚靠在软篾藤椅上一动不动,思索着陛下说的话。
在坊间,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在坊间,陛下是一个暴君。
十几年卧薪尝胆,恭顺有加,活脱脱的一个:郕王谦恭未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