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打掉了冉思娘研墨的小脚丫子,再研下去,怕是真的要出墨了。
他在思考朱瞻墡的做法。
表面上,朱瞻墡对着骆胜这一甩钩,空军了。
毕竟骆胜用撞车撞开了老丈人的门,这是选边站了,朱瞻墡对骆胜钓鱼失败了。
个人在政治活动中,只能论迹,不能论心,论心无完人。
骆胜在整个过程中,有没有一点犹豫?有没有一点思考过放过他老丈人?
亲亲之谊,人之常情。
尤其是在当下公德理论尚在探索阶段的大明朝,私德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大明朝,骆胜的犹豫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骆胜做出了选择。
在个人的政治活动中,一旦选边站队,就不能朝秦暮楚,就不能左顾右盼,因为任何一个身在大明官场这个最大的名利场内,都是人在局中。
左顾右盼的下场就是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失去。
比如明末国贼、东林党人、导致大明在广宁之战中战败、致使大明失去广宁、号称定让努尔哈赤有来无回的王化贞,就是典型。
王化贞在东林党和阉党之间左右横跳,最后还是躲不过当头一刀。
所以,骆胜选择了大义灭亲,那么就代表朱瞻墡空军了。
但是,朱瞻墡真的空军了吗?
朱祁玉看着朱瞻墡打包送来的一大堆奏疏,确切的知道了,朱瞻墡没有空军,而且还把咬钩的鱼呈现在了皇帝面前。
朱瞻墡彷若是站在朱祁玉面前,大声的说:陛下您看啊,我钓了这么多!
所以,朱瞻墡这边骆胜空军不要紧,那边还有一个鱼窝,让朱瞻墡收获颇丰。
朱祁玉开始反思,为何大明朝人均钓鱼老,只有自己是空军。
养济院桉,是朱瞻墡放的第一把火,而这一次朱祁玉第一次从襄王和卢忠的奏疏中,看到了养济院的全貌。
养济院,藏污纳垢。
每年都有大量的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到大明的养济院进行捐赠。
当然在大明搞慈善并不会免税,朱祁玉也曾经想过在大明搞慈善免税,但是考虑到大明现状,这个想法不了了之。
帝制下搞慈善免税,怕是不出几年,大明国帑、内帑就被挖墙脚的家伙吃干抹净了。
这些捐赠,首先并没有落实到东西舍饭寺和养济院等慈善机构,其九成落到了个人的口袋里。
捐赠可以获得名声,能在养济院门前的碑文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且这完全是左手倒右手,左口袋出有口袋进的事儿。
虽然钱周转了一圈,但是这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却获得了名望。
大明并没有财税慈善审计部门,所以这些克扣捐赠之事明目张胆,在计省成立之后,这些捐赠只能巧立名目送出去了。
而养济院的职责赡养畸零户,鳏寡孤独。
根据朱瞻墡、罗炳忠、卢忠等多方走访调查,养济院并不赡养鳏寡孤独,只收养畸零女户,然后向牙行、妓馆提供女户。
而最离谱的事儿,是罗炳忠考进士之后,融入了进士的圈子之后,才了解全貌。
罗炳忠为了查这个桉子,专门考了个进士,为了头蒜,专门煮了碗面条的罗炳忠,收获颇丰。
养济院自己开设了一家妓馆连锁品牌,号称大明十六楼。
自产自销了属于是。
其主要分布在大明京师和南衙、苏州、杭州等人口密集区域。
根据罗炳忠的确认,养济院在松江府旧院,居然还有两百多个书寓!
整个旧院大约有一千多个书寓,大明养济院就占了五分之一,可想其势力之庞大。
朱瞻墡这个桉子办完,仅仅流放到鸡笼岛的就有足足七万之众。
朱祁玉这个时候多少理解了为什么苏慈宗要搞一个古拉格监狱了。
古拉格监管系统,并非简单的一个地方,而是管理整个苏联的劳改营的系统,流水线作业,隔离、审查、逮捕、流放、强制劳动一条龙服务。
养济院的首恶必然要送入解刳院中,而各头头脑脑要推到午门外斩首,但是这些桉犯的家属,并不能一并杀了,那么简单处理。
一并简单杀了处理,没有古拉格,没有流放制,那苏联不就成了三德子?大明不就成了倭国了吗?!
所以还是要搞劳改,劳动使人自由的劳动改造。
“养济院桉交给皇叔,朕还是很放心的。”朱祁玉放下了奏疏,他对朱瞻墡的能力颇为相信。
“娘子,朕下旨不让沿途官员接待,过通州至永清,经河间、献县、阜城、德州、平原、禹城到济南府,只用了四天时间。”
“朕刚到济南府,下一站是泰安州,可登泰山极顶,有秦观峰、孔子小天下、日观峰等处观光揽胜。”
“唯独有一处,咱觉得莫名其妙。”
冉思娘知道长夜漫漫,她的夫君今天绝对是躲不过去,也便耐着性子问道:“什么地方?”
“名曰舍身崖。”朱祁玉感慨万千的说道
舍身崖,是泰山上的道经灵岩。
据说这里颇为灵验,若父母生病,子女从这舍身崖轻轻一跃,粉身碎骨,可换的父母平安康乐。
成化年间,吏部尚书尹旻,就上书朱见深,请求朱见深在舍身崖设立藩篱,防止愚民跳崖求父母平安。
尹旻本身就是山东学子,景泰二年,山东举人罢考的时候,尹旻就曾经东奔西走,为整个山东学子谋求生路。
朱祁玉点着桌子忿忿的说道:“愚民无知、惑于妄诞之说,以舍身为孝。”
跳崖能治好父母的病?
这显然是卧冰求鲤、忍苦孝亲的二十四孝,带来的恶果。
孝是好事,但是这么孝,真的孝顺吗?
朱祁玉继续说道:“父母爱子、惟疾之忧!”
“子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故曾子有临深履薄之惧。”
“子既舍身、不能奉养父母。是不孝也。”
“此等事、处处有之。正宜晓谕严禁、使百姓不为习俗所误。”
朱祁玉对这舍身崖非常不屑,对二十四孝也颇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