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来宣拿起了茶盏抿了一口,面色逐渐恢复说道:“即便是我金溪陆氏投献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江西书院二百三十八家,难不成世侄要一家一家去劝服吗?”
“世侄不如放下公务,今日只谈私交,不论公事。”
陆来宣刚才也在犹豫,但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继续之前的决定,不暴力,也不合作。
姚龙嗤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说道:“陆山长,好自为之吧。”
姚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一个堂堂方伯,到这白鹿洞书院给足了这白鹿洞书院面子,可是陆来宣,依旧是冥顽不灵,依旧是顽固不化。
良言难劝该死鬼,多说无益,姚龙转身就走。
“世侄…诶…”陆来宣站了起来,但是姚龙已然走出了门外。
姚龙站在白鹿洞书院的门前,用力的吐了一口浊气,才将心中的烦闷,驱散一些,回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白鹿洞书院,知道接来下,便不再如此温和了。
姚龙刚要前往车驾离开,就看到了一群略微有些稚嫩的面庞,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天上下着雨,这些孩子却穿着草鞋,带着一个斗笠。
其中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连个斗笠都没有。
他们身上脏脏的,衣服上破破烂烂,带着一个个的补丁,趴在贯道溪的防水堤,颇有灵气的眼睛,带着渴望的神情,愣愣的看着偌大的书院。
那一排的小脸,每一个都是面黄肌瘦,每一个都是骨瘦如柴,每个都满是灵气,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着对读书声的渴望。
在这个时候,第二组三进出的院子里,走出了十多个一样年纪的孩子,他们的笑,即便是在阴雨之中,依旧那么的灿烂,他们穿着一身纯白色缎面儒袍,身后还有书童抱着书箱,举着一把伞。
一群瘦弱孩子趴在防水堤上期盼的看着书院,书院中走出一群锦衣孩童带着书童,笑容满面。
姚龙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面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幕,彷若一只利爪穿堂而过,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心,用力的攥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
为何陛下不肯体面,宁愿折了面子,非要调集京军前来江西!
为何陛下如此的刚强的要推广农庄法,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质疑!
都是孩子,云泥之别。
“娘!”一个清脆的喊声高声响起,防水提旁的那唯一没有斗笠的孩童,勐地撑起身子,一只脚踩在了防水堤上,就爬上了防水提,快速的跑向了一个书院门前。
这孩子一边跑,一边高声的喊着:“娘,我是大壮啊!娘!”
一个带着帷帽,手里提着食盒的女子,被这个叫喊声吓的一个激灵,手中的食盒差点掉到地上,那女人厉声说道:“护院!拦住他。”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你娘!”
这女子说完便匆匆走进了院门之内,不再看身后的大壮。
几个护院嬉笑着摁着这孩子的脑袋,逗弄了一阵,便推了大壮一下,把他推远了些。
一个护院站了出来蹲到了大壮的面前说道:“你娘攀上高枝了,做了陈先生的小,不认你了,以后别来了。”
“才不是咧!”大壮伸着手抓向了面前的护院,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哪里是护院的对手?
护院一只手便将大壮给擒住,面目狰狞的喊道:“你居然敢打我?!打死你个王八犊子!”
另外一名护院则是站了出来,拉住了这护院说道:“算了算了,这打出血了,岂不是污了先生们的眼?先生最看不得这个。”
这护院才松开了大壮,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算你好命!滚!”
“走走走!再看到你们一次,就打你们一次!”几个护院前去驱逐着防水提下的孩子。
姚龙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孩子被欺负,那个母亲已经走进了院子,看都没看孩子一眼,护院在驱赶着向往知识的孩子。
“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姚龙撑着伞,愣愣的看着山风阵阵,依旧祥和无比的白鹿洞书院,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苍天。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陛下曾经说过,在苦难之中,还能嚼出甜头来,品出快乐来,就是万世不竭的奴才了。
可是若这奴才还学会了欺负别人,那是什么?
畜生都不如!
护院的生活显然是苦难的,从这些护院面如菜色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其实过得也不好。
但是护院们却能够理直气壮的欺负这些孩子,凶神恶煞的欺负别人。
又是谁把他们变成了这样?
姚龙走上了车架,向着山下而去,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姚龙忽然开口说道:“停。”
那个叫大壮的孩子蜷缩着身子蹲在贯道溪之畔,头埋在怀里,肩膀不停的耸动着。
圣人曰:吾道一以贯之,此溪故此得名贯道溪。
大壮听到了脚步声,而后落在身上的雨,消失不见,一杆大伞遮住了雨幕。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姚龙,他略微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退,在他的心里,这些读书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姚龙却十分的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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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书院里那真的是你母亲吗?”姚龙慢慢蹲下,也不顾这地面上的积水,打湿了衣服。
大壮大声的喊道:“是!那就是我娘!”
“那你父亲呢?”姚龙继续问道。
大壮愣愣的说道:“死了,不知道我爹死到哪里了,村里人都说他赌钱赌输了,死掉了。”
大壮这个年纪,可能还不理解死是一种什么含义。
姚龙了解了大壮的故事。
大壮的父亲是青山镇的农户,本来家里有二十多亩的良田,就不算是下农了,在大明下农是指田亩不到十亩的农民。
大壮的父亲三年前染上了赌,变成了一个赌徒,随后家里那二十亩地也被赌了出去,而后没多久,连大壮的母亲都被赌了出去。
那时候大壮还太小,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