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棋盘园木匠罢工这件事上,泉州府的衙门反应非常微妙,他们不敢答应那些东家们要求,而是让东家们找了劳保局去协商此事。
这和过往衙门和东家们的关系迥异,过往衙门的老爷们和东家们沆瀣一气,坐在一桌上喝酒。
泉州府衙门的这个反应,是有历史教训的。
叶宗留和邓茂七的纲领是剪除贪官污吏,这个口号得到了深入而彻底的执行,但凡是一个贪官污吏跑得慢些,都是被砍头的下场。
历史教训就在眼前,泉州衙门可不敢惹得众怒。
而劳保局找大把头协商无果之后,东家们才上门劝木江们上工,只不过这个劝人的手段,实在是不够温和。
二十三间巷这边住的都是青楼女子,这么大的热闹,这些女子们就站在窗栏边,指指点点。
大明皇帝的仪仗,就缇骑而言就有千余人,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皇帝的身上。
朱祁玉听完了前因后果,左右看了看,这烟花巷绝对不是判桉的地方,便让滕昭将一干主犯拿到府衙审问。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臣留下来处置吧。”
群众工作是于谦另外一个擅长的领域,眼下木匠们聚集了少说千余众,这一个不好,就是要出大事的,尤其是一些隐藏在工匠里坏的流脓的工贼,这些需要警惕。
于谦处置这种事已经有了近三十年的经验,他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才能让事情安安稳稳落地,而不是横生枝节。
朱祁玉来到了泉州府衙,就一直在等各方传来的消息。
一直等到各种事主到齐,朱祁玉才放下了手中的卷宗,对着泉州知府岳正说道:“你这个太守做的不错。”
岳正是顺天府人士,正统十三年的进士榜眼,通州漷县府卫军户,岳正是父亲是府卫军指挥岳兴,早亡,岳正打小住在通州兴隆寺内。
景泰元年请旨随姚龙入福建,至泉州府安溪县做知县事,而后九年累迁泉州府知府。
岳正为官一方,虽然不如陈宗卿在松江府那般是陈青天,但还是处事公正,时人称贤。
“食国俸忠君事,臣不敢懈怠。”岳正赶忙俯首说道。
朱祁玉一抬头就乐了,棋盘园木工厂的东家,一共五人至府衙,每个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脸颊肿的老高,木匠师傅们虽然碍于皇命没有下死手,但是打的还是特别狠。
棋盘园的木工厂,大多数都是永定胡氏主办,一共兄弟五人,这五兄弟,都被揍了一顿。
工匠这边则是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在那儿就跟三座小山一样,为首的名叫陈印,是江西金溪人。
“工坊是否毁坏?”朱祁玉开口问道。
岳正左右看了看,站了出来说道:“没有。”
“胡文虎你来说,工坊可有损毁?”朱祁玉看向了五胡东家问道。
胡文虎是五兄弟的老大,他站了出来,哆嗦的说道:“没,没有。陛下,臣一直按时付薪从未拖欠,还请陛下明察啊。”
“今天臣上门去和几个大把头商量,带点人,就是为了以壮声势,绝无他意啊。”
从不拖欠劳动报酬,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儿,在胡老爷的口中就成为了一种恩赐。
朱祁玉嗤笑了一声,按时付薪,是胡老爷高道德的体现吗?
其实是福建经过战乱之后,压根没多少壮丁,正是黄青不接的时候,松江府的东家们可以大喊一声,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但是福建的东家们,却完全不能这么说。
四处都是抢人,你不付足够的劳动报酬,工匠们就挪窝了。
“大把头,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朱祁玉看向了陈印。
陈印略显有些木讷,张口说道:“这不是东家第一次找我们了,上一次来就吵了一架,差点还动了手。”
陈印的确是不擅言辞,这第一句话就印证了五胡带着人去的原因,是上一次没谈拢还差点动手,左证了五胡带着数百人前去以壮声势的说辞。
福建的宗族械斗的规模一直非常庞大,动则数百人,也不算稀奇。
“你继续说。”朱祁玉点头继续问道。
陈印老老实实的说道:“现在没日没夜的干,还不如在鸡笼岛伐木的同乡赚得多!”
“在那边,干三年还给分地,虽然没有地契,但是都是良田,我们这些人,一合计打算去鸡笼岛去,那边给的多,或者东家愿意给更多的钱。”
陈印不善表达,其实他这句话里,还有鸡笼岛的产业发展。
原木输出为主的产业结构是附加值最低的产业,所以鸡笼岛本地也在投入建设大量的木工厂,而且这些木工厂,大多数都是官厂,这些木工厂为了吸引工匠,也是肯下本。
这自然影响到了福建的木工厂了。
朱祁玉坐直了身子,事情终于来到了矛盾的关键点,劳动薪酬的谈判,他笑着问道:“你们现在一年挣多少?”
陈印认真合计了一番说道:“熟工一年二十个大银板,学徒一年只有十二个。”
朱祁玉愕然,一年二十个大银板,就是二十枚御制银币,京营的普通军士的俸禄,大约和这个相同。
五胡跪在地上,脸肿的跟头猪一样,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啊,这要是再涨,我们也没法干了啊!”
“哦?是吗?你要知道在朕面前撒谎,等于欺君,来人,盘账!”朱祁玉一听这个,立刻露出了一个玩味儿的笑容。
再涨薪,就干不下去了?
他不信。
朱祁玉到底要给他盘盘账,看到底是不是涨薪工坊就活不下去了。
大明眼下的风口是造船业,作为造船业的上游,给劳动者增加点报酬,工坊就活不下去了,朱祁玉一万个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