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的判断是杞人忧天吗?
明明距离大明数万里之遥,远离文明的中心,并且和大明并无交际的泰西蛮荒之地,会来抢劫大明吗?
胡濙的判断是基于越来越繁忙的海上贸易。
大明的官船仍然未至慢八撒,甚至没有达到永乐年间的巅峰疆域,但是大明的商船已经开始了扩张之路,达到了历朝历代之最,并且正在挤占大食人和波斯人商贾的领地。
来自慢八撒的象牙已经出现在了松江府市舶司的商行之中,而犀牛角杯器,更是有一两牛角二两金的说法。
泰西和大明有交际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有交际就会有碰撞、摩擦,甚至是冲突,大明势强他们自然不能,但是大明势弱,这群强盗会露出怎么样狰狞的面孔?
胡濙顿了下,他知道自己说的在某些人看来不着边际,但是他还是继续解释道:“陛下,无论是大食人还是波斯人,他们在贩卖昆仑奴的时候,都会将其阉割后,贩售各地,以此来保证对这种货物的垄断。”
“但是那些威尼斯商人抓捕昆仑奴后,并不会阉割,没有阉割的昆仑奴,活的更久,也更加强壮。为了获利更高,威尼斯商人甚至会和昆仑奴繁衍后人。”
“所以罗马人要吊死威尼斯商人。”
威尼斯商人是一个专用的名词,在泰西特指奸商。并不是单纯指来自威尼斯的商人,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威尼斯的商贸往来频繁,商贾众多,来自四面八方。
威尼斯商人这个名词,是指为了盈利不择手段、囤货居奇之人,比如把黑面包卖到四千两百亿马克,把一公斤黄油卖到六万亿马克,或者为了获利与昆仑奴繁衍后代。
胡濙十分确切的说道:“泰西之人,豺狼虎豹也。”
胡濙的担忧自然不是杞人忧天,中原这片土地势弱之后,这群豺狼虎豹如何对中原分而食之,又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多么沉重且无法愈合的伤痛,朱祁玉非常清楚。
之前胡濙说文明真的会灭亡,而朱祁玉就对胡濙的说辞表示了赞同,而那段人间炼狱一样的百年屈辱史,中原文明之火,摇摇欲坠,几欲熄灭。
而胡濙对泰西之人的判断,朱祁玉也深表赞同。
“于少保以为呢?”朱祁玉看向了于谦,胡濙对泰西的了解大抵来自尼古劳兹和王复在西域的情报收集,还有大明重开丝绸之路后,往来商贾的情报。
虽然也只是管中窥豹,但信息已经足够全面,并且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判断了。
于谦眉头紧蹙的说道:“莫斯科公国,给金帐汗国收税而强大起来,在莫斯科公国之中,有大量的鞑靼人,一旦斯拉夫人和瓦剌人联合起来,康国、西域、漠北、甚至是漠南,都有倾覆之危。”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的确有这种可能,所以臣以为胡尚书所言极善。”
于谦同意胡濙的说辞,斯拉夫人和泰西的日耳曼、法兰克、昂撒逊人打的越是凶残越好,只要他们一方不能消灭彼此,就会一直打下去,这符合大明在西域的利益。
朱祁玉这才点头说道:“朕以为如此甚好。”
“陛下要宣见尹凡三世,礼部应如何其沟通?”胡濙问起了具体的事务,大方针敲定之后,如何实施,就是接下来的议题。
朱祁玉笑着说道:“有的时候,做坏事说好话更管用。杀君马者,路旁儿也。”
想要杀死一个人一定要骂吗?
其实不是,而是捧。
朱祁玉说的杀君马者,路旁儿也,出自东汉末年文人应劭写的《风俗通》,大约和《尹索寓言》、《天方夜谭》一样的民间风俗故事会。
东汉时候,高官食用厚禄,他们的马也长得膘肥体壮,有一次某大员出行,围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骑者就不断催动马匹,结果骑者的骑术不精,马匹力竭而亡。
想要做事,不一定要骂,也可以夸。
过分地赞扬和吹捧,让被赞扬者变得虚荣自负,招致他人反感,使被称赞的人,在言语之下逐渐迷失自我,最终走向毁灭。
有时候想要毁掉一个人,你只需要夸他就行。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知之明,是一种很少有人拥有的大智慧。
比如大明皇帝就不擅长指挥作战,所以干脆就直接不参与,只是上前线为军事行动做充分保障、鼓舞士气。
“臣以为不妥。”胡濙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这夸赞之事,礼部来说,陛下还是以劝谕为主。”
胡濙的意思很明确,这种脏活累活,陛下出面干不合适,还是他们这些读书人做合适些,一来,他们很擅长此道;二来,则是政治余地。
第三个原因则是陛下是大明的皇帝,皇帝作为亿兆瞻仰之人,就必须是英名无损,功业无垢,是道德的高地,是完美的化身,即便是为了皇位杀兄这等违反了五常大伦之事,那也要说成大义灭亲。
“臣也以为这些事,还是臣来做便是。”于谦也是认为不妥,颇为郑重的劝谏。
陛下英名无损,功业无垢,是于谦实现他天下人人为私,陛下一人公耳的政治理想和主张最重要的保证。
这是礼制,于谦和胡濙从来没有超脱千年来,君君臣臣的框架。
朱祁玉虽然很想亲自拱火看看热闹,但最终还是从善如流、良言嘉纳。
脏活累活,臣子来做,美名赞誉,皇帝承担。
而此时的尹凡三世,正在大明会同馆驿内,焦急的等待着大明方面的决定,他很想要见到那个如同人间神祇的大明皇帝,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将大明从最危难时刻解救的人,是何等模样。
尹凡三世从撒马尔罕来到大明的路上,非常的顺利,他本身是个很胆小的人,但是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惊吓。
从撒马尔罕到大明京师的这段一万两千里的路,比他从莫斯科到撒马尔罕那六千里路,走的还要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