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打了一整套的组合拳,里面有邸报上画出考点,在请师宴上带走了被请到的钱溥,如此种种行径,是否真的有效,朱祁玉心里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真的有效吗?
颇为有效。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有所恶,下必避焉。
在完全对上负责的科层制官僚体系下,朱祁玉亲自出马,拿了钱溥之后,整个京师请师的风气,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这个时候再请师就是往枪口上撞,顶风作桉。
帝不动,我不动,帝一动,我惶恐,这可是大明顺天府的传统美德。
多少衙门口,比如都察院、吏部、反腐厅等等,等着有人不知悔改,好完成今年的考成和指标。
所以皇帝自己行动之后,整个都察院、吏部、反腐厅,甚至连五城兵马司都盯紧了各大酒楼。
这些人不拿学子,不拿先生,只拿当朝官员,因为陛下在红袖招也只带走了钱溥,这就是办桉的标准。
往常各级官吏们都需要揣摩上意,来判断办桉的程度和标准,现在不用判断了,因为陛下已经把样儿打好了,照着抄便是。
大小时雍坊的官邸内,各家各户,大门禁闭,任何的拜帖都拒之门外,谁来了也不见,陛下发了脾气,这要是邪火撒到了自己的头上,岂不是冤枉了?
松江巡抚李宾言、锦衣卫指挥使三皇子外公唐兴、松江府尹陈宗卿等一行人,三年期到,回京述职。
这回到京师,李宾言作为官场着名的湖涂虫,压根就没想着给谁递拜帖,打算和陛下谈完,就休息一二日,再赴松江府,松江府事务繁杂,还要回去料理。
三皇子外公唐兴,更是皇亲国戚,本身也有战功、奇功牌傍身,更是鼻孔朝天,谁都不见,本身就是外戚,大明外戚不视事儿,那张太皇太后的一窝张,还有孙太后的亲卷满门族诛在前,唐兴更是打算谁都不见了。
但是陈宗卿既没有圣卷,也没有皇亲国戚的身份,他还是要递一圈拜帖,见见自己的座师,而后再见见京官们,维护好关系,方便做事。
即便是戚继光回京,也要到张居正的府上走走,这人情往来四个字,戚继光、张居正都无法免俗。
但是陈宗卿回到家中撒了一圈拜帖,居然都被退回来了。
要知道他可是正经的正三品松江府尹,能称府尹的大明只有三个,顺天府尹、应天府尹、松江府尹,因为顺天府尹多数由六部明公兼任,所以称府尹只有两个。
当他搞清楚了状况,不得不感慨万千,陛下还是那个陛下,虽然知道绝对的公平不现实,但仍然希望能够追求普遍公平,做到一般公平。
李宾言和陈宗卿要面圣,自然要沐浴更衣焚香,一来是面圣的礼仪,二来是洗去风尘,不要把病气带给陛下。
李宾言回京第二日,才前往了泰安宫面圣。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李宾言进了泰安殿,就行了个三拜五叩的大礼,这个礼节十分的周全。
朱祁玉笑着说道:“快快请起,李爱卿这又瘦了不少,兴安,赐座。”
“谢陛下圣恩。”李宾言行了大礼才站了起来。
他真心实意的感念陛下。
去年年底的风波,若不是陛下庇佑,他早就被朝臣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哪里还能活着见到陛下?
李宾言多少也明白为何陛下始终不肯把他手里的永乐剑收回去了,那是在保护他。
“陈青天也坐。”朱祁玉走下了月台,这礼数已经到了,他自然也不会在月台上和二位爱卿说话,主要是费劲儿。
陈宗卿万万没料到,日理万机的陛下,居然还记得他的外号,赶忙俯首谢恩。
朱祁玉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两个人都到了京师,连唐指挥都回来了,这松江府若是有事,如何处置?”
李宾言听陛下询问,便马上回答道:“应天巡抚李贤在松江府看顾,他回京的时候,臣也替他看顾一二。”
朱祁玉点了点头,李贤这个人虽然倒霉了点,但能力还是一等一的强,李宾言这一趟顶多一月便回。
“李贤的孩子今年七岁了吧,那孩子满月的时候,咱还给随了十枚银币的份子钱,咱孩子满月,他都没随礼,亏了!”朱祁玉这是在叙旧。
叙旧叙旧自然是多年未见,说些过往的事儿,沟通感情。
李贤当年非要给刘玉娘名分,这事当年闹得李贤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毕竟刘玉娘是青楼里的花魁,烟尘女子,但是这刘玉娘在南衙僭朝作乱期间,给了李贤一条命,李贤借着刘玉娘生了孩子,把这件事办了。
朱祁玉准了,还给孩子随了满月份子钱。
朱祁玉登基至今,给谁家的孩子随过份子钱?
这便是情分。
李宾言满是唏嘘的说道:“当年刘玉娘收到了陛下的敕谕还有这份子钱,长跪不起哭的眼都肿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唠着唠着,感情就唠出来了。
仅仅三言两语,李宾言官场湖涂虫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宾言压根就不会叙旧,更不会唠感情。
你说他无能吧。
他把松江府、市舶司海贸的公事,弄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说往上爬,李宾言真的不行,这叙旧都得陛下起头。
你说他有才情吧,人情世故这块,却是三巴掌一个响屁,且湖涂着呢,三皇子他外公唐兴算是李宾言抵背杀敌的战友,生死之交,能够互换姓名的铁瓷儿,可是李宾言从来没借着唐兴顺杆爬,更不让唐兴为难。
当然,朱祁玉更喜欢把李宾言这种情况叫赤子之心,在大明官场这个大染缸里,还能有李宾言这种人活着,的确是稀罕。
朱祁玉笑容满面的说道:“陈青天你不知道,当年老李在都察院那是一绝。”
“别的人年终写题本,早就写好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傻愣愣的等着,然后都察院的司务收题本,还得等着他写完,结果写完还丢了,又重新写了一份儿。”
“咱一听,给乐了好几天。”
“这都十几年的老黄历,陛下真是羞煞我也。”李宾言脸立刻涨红了起来。
那是景泰元年末,他在朝中弹劾驸马都尉赵辉,这皇亲国戚谁敢弹劾,但是李宾言弹劾了,弹劾之后,别人都休沐了,他在都察院里写题本年终总结,司务那一顿催促,忙中出错,又给丢了。
“臣确实不知。”陈宗卿还是第一次听自己上司的糗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笑自己的上司蠢笨,而是羡慕,羡慕李宾言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这些个小事,看似小,但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是陛下对李宾言的看重。
“你不在京师,咱少了不少的乐子呢。”朱祁玉继续和李宾言闲谈,公事没谈,闲嗑唠了不少。
陈宗卿是懂官场的,这李宾言对于陛下而言,属于自己人的范围内,而且属于很重要的的那一类,但是李宾言却不自知,仍然恪尽职守,忠君体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