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茵茵的习水河面上一片繁忙,近百艘木船在东岸的周家渡和西岸码头之间来回穿梭,满载浑身泥水的川军官兵和马匹渡过西岸,此起彼伏的号子和军官的呵斥声响成一片。
东岸渡口的突起石板上,第五师师长邓锡侯和第四师第十二旅旅长王瓒绪并肩而立,遥望江面,嘴里不停地蹦出一句句风趣的话语,似乎眼前的抢渡不是去作战,而是一次轻松的演习。
数名副官和参谋站在两人身后,倾听两位长官相互挖苦,副官和参谋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很难受。
个子稍高的邓锡侯比身边矮壮的王瓒绪年轻四岁,四川陆军小学一期毕业后进入直属中央军部的南京陆军中学,接着顺利考入大帅袁世凯改制后的保定军校第一期。邓锡侯深受老教官王陵基的器重,回川后担任王陵基的副官,两年前王陵基的第五师扩军,各方面表现优异的邓锡侯荣升步兵团长,万县战役之后王陵基晋升川东军分区司令,麾下多了个第一师,邓锡侯以其突出的战绩和智勇双全的表现,一跃而成为第五师少将师长。
相比之下,资历深厚的王瓒绪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瓒绪毕业于四川最早的军校——四川弁目学堂,从炮兵排长一步步干到炮兵团长,是个雷厉风行身先士卒的猛将,曾在演习中独自将陷入坑中的克虏伯七五火炮用肩膀扛出来。王瓒绪致命的缺点是政治嗅觉颇为迟钝,先是追随新军统制朱庆澜,之后跟随一夜暴富的四川都督尹昌衡,边军总司令萧益民崛起之后他心神不定犹犹豫豫,等一切尘埃落定形势明朗,黄花菜凉了,川军中团长以上的高位均已人满为患。
最后还是胸襟开阔的萧益民把王瓒绪拉进自己的嫡系部队,把二十四门鳄新的克虏伯火炮和近千名训练有素的炮兵交给他,川滇之战强攻叙府的战役中,王瓒绪指挥的炮团打得很出色,战后积功晋升第四师独立旅旅长,后调整为第十二旅旅长,率部坐镇备受总司令萧益民重视的工业基地綦江,军衔也晋升为少将。
王瓒绪曾是邓锡侯就读陆军小学时的炮兵教官,两人有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神经都很粗线条,说话风趣幽默。这次邓锡侯率部南下,潜行两百多公里与王瓒绪配合,原本以为能把进攻綦江的戴戡部围歼在綦江以南的两河口,谁知戴戡部走到半路突然转向,直插孙兆鸾第三师防线侧后,原有的布置也就失去意义。
接到急报的总司令萧益民和参谋长包季卿、王陵基等人一眼看穿滇军的计策,迅速命令邓锡侯率部尾随戴戡部,与川南军分区司令孙兆鸾麾下的第十旅密切配合,欲将偷袭第三师侧后的戴戡部消灭在先市镇以南二十五公里的五通镇。
苦苦准备半个多月的王瓒绪由于战局突变,被命令留在先市镇担任警戒,一下就由阻击主力变成了预备队,只能眼巴巴看着邓锡侯的一个旅渡江追击,心里那个窝囊气可想而知,因此也没少给小老弟邓锡侯好脸色瞧。
两人从天没亮开始斗嘴,邓锡侯的一个旅大半成功过河,两人嘴里的零碎仍未停止,最后求战心切的邓锡侯败下阵来,悄悄告诉王瓒绪一个消息:“别发牢骚了,小弟跟你说了吧,此战不管你是否参战,最后都能落到好处,说不定很快能捞个师长当当。”
“锤子才当师长!”
王瓒绪随口就来,把邓锡侯也骂进去了,但他心里却在微微吃惊。
邓锡侯也不生气:“实话告诉你吧,王大炮,此战过后,万盛场和南川这两个借给贵州鲁莽子的训练基地和物资中转站都要收回来,省府已经明确公布了川东南的公路建设计划,綦江——万盛场——南川——涪陵将要连成一线,大力发展这一地区的采矿业,总司令部已经把万盛场和南川划入川南军分区,以目前川南军分区两个师的兵力,恐怕不够分配吧?”
王瓒绪脸上笑容绽放,嘴里却毫不客气:“水猴子你就吹吧,除非你家老爹当省长,哈哈!”
“不可救药的东西,老子得出发了,争取天黑之前干掉戴戡。”
邓锡侯跳下石板,忽然转过身来低声笑道:“知道为什么萧老总特意派人给我们传话,让我们一定要干掉戴戡吗?”
王瓒绪似乎明白过来了,立刻在石板边上问道:“你是说,省府的修路和开矿计划、萧老总收回万盛场和南川,还有……把这些地方划归川南分区,都是全盘计划中的一部分?”
邓锡侯指着王瓒绪笑了起来:“王大炮啊王大炮,你短脖子上的木鱼脑壳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不过你还没想周全,实话告诉你吧,戴戡之所以能够三番两次东山再起统治贵州,不是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他那张十二两重的大嘴巴厉害......
“要是戴戡没了,我们暗地里支持的鲁莽子一伙就能够取而代之,鲁莽子就能以黔军总司令的名义,顺利接收黔军那些墙头草部队,进而牢牢控制贵州局势,这下明白了吗?哈哈!先说在前头,等川南扩军你当上了师长,别忘了请老子喝酒啊!走了,你在这蹲着慢慢想吧……”
中午一点,习水西岸七公里,五通镇。
绵绵细雨终于停止,群山环抱的小镇内外泥泞不堪,三百余户居民惊恐不安地躲在自己屋子的角落,望着塞满屋子和廊檐脚下的滇军官兵,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村东口的五通庙非常简陋,与其说是座庙宇,不如说是个宽大一些的民居,除了庙门外满地牛粪中的那棵百年大榕树像点儿样子,整个镇子如同一个偏僻山村般窄小贫困,花一上午时间征集到的所有粮食,还不够五千余名官兵吃个半饱,要不是军务紧急,恐怕辗转了六天累得死去活来的官兵们早把村里的五头老牛给宰了下锅。
浑身湿透的刘存厚手里捏着吃剩一半的煮红薯,望着地图,对感染风寒频频咳嗽的戴戡说道:“这两天的情况让我很担忧,弟兄们走了六天,又累又饿,发烧打摆子的不下三百人,这个时候要是不能一鼓作气,说不定行踪暴露之后只有挨打的份儿,到时候就算想逃都逃不掉。”
戴戡捂着嘴,微微摇头:“快了,快了,下午三点我们就按照预定计划展开突袭......只要我们的枪声一响,南面的大部队就会向孙兆鸾的两个旅发起进攻,南北夹击之下,川军再勇猛也只能选择撤退!我们是很累,可川军在阴雨中等待了半个多月,恐怕他们比我们还累,这次比的就是意志了,我军官兵的革命意志还是很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