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城墙攻防战,打得壮烈而血腥,虽然还没有肉搏,但双方仅仅在远程武器的疯狂对射中,就已经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守军将士们的士气,在史阁部的亲临督战下,以及助战百姓、戴罪洗刷耻辱的书生们的鼓舞下,也算是高涨。
之所以这仗还是打成了这样,究其原因,还是原本南京守军的硬素质、战斗实力,实在是相对低下——
南京并非朱树人的嫡系地盘,朱树人穿越至今五年半,他也没能伸手到南直隶的防务、军事建设中去。沉家控制的护漕水师虽然精锐,也属于南直隶,但那是海军,放在别的方向发挥的作用更大。
南京这边的卫戍部队,至少有八成依然是旧制度、旧军火保障体系下建设出来的明军,也没有得到湖广新军的新式火枪、新式铠甲等装备加持。靠这种少经战阵的旧军队打仗,一开始确实会表现较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朱树人穿越到的是一个真实、复杂的世界,并不是那种开了“锁主角下属忠诚度挂”的系统世界。朱树人的策略是窃明,充分利用明的正统性带来的传承稳定度加成,不是直接掀了朝廷体制另起炉灶。
既然如此,那些锁忠诚度的系统世界主角能用的粗犷夺权独裁招式,朱树人当然不能用。即使他知道,独裁成功后能更快地建设军队和种田。
哪怕他岳父当了皇帝,哪怕史可法跟他关系也不错,他也只是暂时从一省总督被提为三省总督,并没有一步到位彻底掌握南明朝廷的一切、“政事无巨细,咸决于树人”。
只有等南京朝廷再次经历了危机,然后被朱树人从悬崖边拯救回来,有了对比,让天下文人、内斗阁臣都被震慑吓怕,软弱的动摇者也都被肃清出去,发现没有朱树人真是玩不转,他们只能在“要么被杀,要么绝对听朱树人的”之间二选一,然后把朝廷独裁大权彻底乖乖拱手送给他,
到了那一步,朱树人才好把南直隶的武装也都大刀阔斧地改革升级,跟湖广明军一样享受一个比较高的待遇。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明末将领的授权尺度,也是随着局势慢慢恶化而逐渐提高的。原本南京没丢之前,郑成功算什么?李定国算什么?能自己绝对说了算么?根本不可能。
弘光朝时李定国就算想诏安都没机会,南明都不可能给他名分,弘光死了换永历,局面彻底崩了,才放开了尺度。
南直隶的朝廷武装,不稍微吃点苦头,是不会甘心直接把兵权都交给朱树人的。
……
当然,南京周边的陆战部队,也不是完全没有能打的。比如此前朱树人利用张名振、郑成功从海路撤回的辽东和蓟门明军边军。
这部分人刨除此前颇受损失的高杰部以外,还有原山西总兵李辅明的人马,以及一些白广恩、唐通的兵(白广恩和唐通本人在北方投敌了,他们的部曲有些被朱树人从吴三桂那儿捞回来了)
他们好歹是原先九边的边军,战斗力还是可以的,但其人数只占了南京守城部队的不足两成。
一大早攻城战刚开始时,李辅明部并没有布防在清军主攻的墙段上,导致明军的防守有些手忙脚乱。午前史可法终于完成了全部调度,把李辅明的主力调了过来,也让李辅明担任这一防区的统帅,情况很快就有所好转。
随着血战持续到午后,清军集中的四十多门大炮对着一段城墙反复轰,墙体虽然还未坍塌,但外层的大块石料、青砖早已彻底崩落殆尽,这一段的女墙垛堞也彻底全毁。墙顶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掩体,堵口的士兵们只能穿着铁甲顶着巨盾来防守,完全没有地方躲避。
墙体内部的夯土因为容易缓冲吸收能量,要彻底轰塌是不可能的。哪怕已经承受了上千枚炮弹的硬砸,最多也只是把上面比较高耸的部位砸得剥落塌陷一点,但任是多铎怎么轰,这些墙段基本上还能保留至少一半以上的高度——
千万别诧异于南京城墙的坚固,毕竟南京明城墙有相当一部分是一直保留到后世21世纪都还在的,抗战时日军也用现代火炮轰过,也没完全轰塌(不过日本人大量使用的主要是92式步兵炮轰古建筑,那玩意儿倍径很短,只能靠爆破力破坏。如果用二战时欧洲战场的攻城重炮估计可以)
多铎攻打的这段秦淮河边的墙体,实在是太高太厚了,高度大约在六丈多,也就是20米了。墙顶的宽度有三到四丈,底宽更是有八到十丈。再是狂轰滥炸,也不可能把二十多米厚的土堤坝直接轰平,最多就是削矮一些,再指望崩落的土形成坡度,便于人往上冲。
多铎看轰击进度比预期慢些,也进一步不惜代价把全部的壕桥车、掘城木驴统统用上了,一共有上百辆掘城木驴,数千士兵窝在里面推进着挖走松动、崩落下来的泥土。
而明军的佛郎机也是对着这些攻城器械疯狂输出,每时每刻都有攻城器械被炸塌炸毁,里面的士兵哀嚎着倒毙,凄厉如同鬼蜮。
为了分散明军的火力,多铎原本不打算在破墙前上云梯车和飞梯蚁附的,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因为时间仓促,他一共也只造了不到十架大型云梯车,剩下都是简易飞梯,
如今也不省了,全部一股脑儿堆上去,只求能缠住明军几座马面、角楼上的守军,让炮台上的士兵无法全力开火。
看着数以千计的汉军旗老兵、数以百计的满八旗双重铁甲精锐死士,都这样不断倒毙在城下,多铎的内心也是在不断滴血,但他知道这是赌命的时候,不能吝惜。
杀戮持续到未时,被清军重点轰击的那几处墙段,最矮的位置被硬生生轰塌了两三丈的高度,但剩下的残基依然有三丈高以上,相当于十米。
然而多铎已经不敢指望更多,因为南京城墙在三丈高的位置时,厚度大约是五丈(十五米)。他根本不敢期待靠实心铁球炮弹能把这么厚的部位再剥落得更低。
好在,血战持续到这时,清军留在城墙根下的掘城木驴车残骸、飞梯残骸、被挖走转堆的泥土、士兵的尸体,也已经堆起了一个巅峰处差不多有两三丈高的尸堆。
考虑到一个人的身体厚度大约七八寸、二十几厘米。一丈大约能叠十五个人,三丈差不多就是四十个。
稍微懂点小学数学的,用梯台体积公式稍微带入一下,就知道这么一个能跟残墙齐平的尸堆,至少要两千多具死人才能堆起来,再靠泥土和其他残害熘熘缝,夯夯实。而这样的尸堆,在城墙下还不止一处!
多铎竟不经意把南京攻城战,打得跟原本历史上、一百多年后洪秀全的南京攻城差不多形态——后世洪秀全的太平军,一开始也是攻坚能力乏力,遇到需要孤注一掷赌命的生死之战时,不计损失,往往也会打成“践尸攻城”,就是蚁附破墙打到后来,尸体堆得跟城墙的残基一样高,直接踩着战友尸体能冲上墙体。
今日这一战,当战局进展到能踩着尸体爬坡时,多铎麾下嫡系的满人镶白旗,已经有一整个整编的甲喇全数战死在城下了,连甲喇章京本人也都战死了,这些勇士都是套着双重铁甲硬打勐冲的存在。
正白旗也有一个甲喇被打残,至少半数以上士兵战死、或是重伤失去了战斗力。
至于汉军旗、蒙军旗和新附军,就更惨了,每一方至少都是一个满编甲喇全军覆没级别的伤亡。
不过,踩尸攻城的效果也是非常显着,虽然清军还要承担以低打高仰攻的不利,但好歹可以跟明军直接贴身肉搏了。
南京明军又不如湖广新军那样有充分的新式火枪,也没有精良的霰弹枪,就只靠佛郎机的侧射火力对着人堆狂轰。
佛郎机每一炮至少收割少则五六条人命、多则七八条甚至十几条。但火力密度始终是个大问题,加上城墙马面角楼的射击角度限制,同时也就四五门佛郎机可以刚好够到清军践尸冲城的这个点。
李辅明便带着那些跟他从北方撤回来的山西边军,顶在缺口上跟清军奋死肉搏。
凡是参与堵口的,沉阁老都发话了,上墙前先发三十两银子安家费,不管死了活了都有,遇到伤亡后续还有抚恤。
那些山西总兵的部队,原先在辽东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待遇,自然是同仇敌忾,视死如归。清军敢死队的重甲过于坚挺,明军就换了长矛,改用四棱铜殳等沉重的长兵钝器狂殴勐砸(就是一种手握部位是圆的、木质的,但两端打人的部位是四棱包裹金属的,可以理解为方截面的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