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后知后觉!
刚才蓝丽的歌声中,竟然蕴含着沟通天地的力量。
这是真的祭祀之歌,是巫的呢喃。
可惜,就像我方才发现自己已经穿过重重迷雾,身在仿佛世外的浮山岭西峰的山顶一样,终究是慢了一拍。
辜负了耗费极大精神咏颂这首巫歌的蓝丽的深情,哪怕我不愿让自己坠入这张情网之中,依旧止不住觉得深切歉然。
深情!刚才的敷衍之词,如今却难以达意。
头顶和四方天际,星野何其烂漫,山林之间,夜雾弥漫,流淌如云,五座山峰,仿佛漂浮在星海云空之间的遗世逆旅,何以慰我恓惶?
蓝丽站在山顶悬崖边那块平坦的岩石上,背对着雾海晴空,沐浴着山岚星光,直要扶摇而上,飘渺如仙。
但她不是慕容思思和洪碧瑶那样的人间仙子,而是通达天地的巫女,畲族的公主。
“关俞,这一次你可要看仔细了,畲族凤凰的祭祀天舞,可不是别的人能有眼福的哦。”蓝丽那微带烟嗓的呢哝鼻音,这回直接在我耳畔响起,犹如风拂露华。
她穿着身非常现代的户外装扮,此时此刻,却像刚从远古而来。
她未穿罗衣,未施粉黛,依旧华丽至极。
蓝丽脱下了厚重的冲锋衣,然后是裤子,内里……
我瞪大了双眼,当然不是为了在这并不明亮天光里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在她从所未有的庄肃神情的影响下,我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出身制止。
畲族的凤凰,九头身的大美女,一头微卷的长发在夜风中率先起舞,寻不出一分盈缺的娇颜微仰,莹莹如玉,那遍布神女般完美胴体的玄秘咒纹也活了过来,盈盈如羽。
蓝丽站在那里,尚未起舞,星光已然黯淡。
山野之中,亿万夜虫的疯狂奏鸣曲此时戛然而止,就连林叶都不敢舒展,生怕惊扰了天人。
万籁俱寂。
蓝丽的歌声再度响起,从她那娉婷妙曼的娇躯深处,突破了千万年时空的阻隔,将巫之源始带回人间。
苍古,幽婉,空远,寂寥,如同交织于黑暗的光明。
黑色的咒纹应声而动,化作九尾黑凤,萦绕着蓝丽光洁朦胧的身体,随歌起舞。
藏在我腰后的打神棍这时竟也颤栗起来,黑龙低吟,仿佛要去应和这同样来自远古的呼唤。
我拼命将它压制住,面对这样庄重肃穆的场景,我怎敢让它去添乱。
蓝丽的吟唱,用的不再是如今汉化的畲语,而是纯正的古越巫语。
巫曲,也与刚才的《山鬼》完全不同。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将每一个音节,记刻在脑海深处。
这样的舞姿,这样的盛景,以我之粗鄙,如何能够描述其万一!
只有厚颜以《诗经》中的名篇《宛丘》,在心中默默为她附和。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
然而,这不仅仅是祭祀鬼神的巫之舞,而我也不是远观不敢亵玩的观众。这一支畲族凤凰的祭祀天舞,是今夜化身巫女的蓝丽,予我的启迪。
舞至高峰时,打神棍中的小黑龙终于挣脱我的束缚,与九凤同吟。
我也抬脚,缓缓向着岩石上的巫女走去,一步穿越千年,星移斗转,我终于来到了远古。
站在岩石之上,我看见了蛮荒的百越,看到了苍茫的天地,越人披发文身,以天雷为鼓,以地火为汤,献祭敌酋,饮之血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