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对贾科长的感觉,一直很复杂。
一方面,佩服他,他的电影里有一种粗砺感,这来源于生活的厚度和力量。他用镜头填补了中国电影关于县城的影像空白,以人文关怀记录时代的变迁,就这一点,他就能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一方面,万年又很膈应他。贾科长是一个极度理想化的人,理想化到不愿意去接受现实。
即便是不迎合市场,不迎合主流,他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忠实于自己的视野和视角。而往往从这种小众,甚至于是个人视角看出来的东西,大众不会喜欢。
所以,他就用那种理想主义的心态去在艺术和市场的夹缝里边生存,象征性的抵抗着大势的侵蚀,却也始终无能为力。
比较讽刺的是,在地下的时候,他能在小县城里肆意的撒欢。反倒是上岸之后,沉溺于符号化角色的构建,太注重空间和形式,把人放到了一边。
《天注定》的四段小故事,《山河故人》的三段式结构,所有人几乎都是符号化,性格的转变都在一瞬间。
就比如宝强在《天注定》里的那个杀手的角色,为什么杀这种最有发挥空间的剧情全部被跳过,角色变成了符号,再也没有最开始《站台》中,时间对角色的影响那般鲜活。
从《三峡好人》开始,贾科长已经不满足于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拼贴上瘾,到《山河故人》为止,拼贴已经到了极致,三段年代、三种画幅,还有虽然是一个但明明就是三个的故事···
其实也能说得通。
有的导演,拍出来的电影是小说,引人入胜。有的导演,拍出来的电影是文献,注重真实。
贾科长就属于后者,他说希望影片能有种文献性,希望能记录下时代的印记。这类电影的确有必要存在,但显然影响了故事,沦为了新闻事件的再现,人物和情节都被符号化,失去了灵魂。
人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的代表和符号。你要怎么拍摄一个群体的性格变化呢?
没办法,所以他的故事就越发的生硬。
2021的老贾似乎远离了电影,听说还在汾阳老家开了个面馆。
没必要,老谋子都能靠着搞舞台设计和歌舞表演挣点外快,贾科长完全可以拍点纪录片或者当代艺术,完全退休也挺可惜。
······
5月14日,电影宫。
今日的电影宫比较特殊,除了要放映竞争金棕榈的影片之外,还要为一个来自中国的小个子男人颁奖。
话说,在导演双周揭幕之前,戛纳有时会给部分杰出导演颁发一个奖项,名为金马车奖。
这个名字来源于奖项名字来源于法国电影宗师让·雷诺阿的杰作《金马车》,主要目的是表彰杰出的电影导演,表彰的是电影人过往所有的作品。
之前,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大卫·柯南伯格等老牌电影大师曾被授予过这一殊荣。贾科长是国内唯一获得这个奖的导演,颇有点终身成就奖青春版的意思。
颁奖礼上,万年等中国电影人也来捧场,热热闹闹坐满了整个卢米埃尔厅。
开始之前,大会首先放映了贾科长的第3部长片作品,《站台》。
相比于不成熟的《小武》,这才是他真正的代表作,也是公认的贾科长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万年一直很喜欢他早期电影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尘土飞扬的破路,透着傻缺的男主角,哪儿哪儿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诗意跟深沉。
《站台》里上一个镜头尹瑞娟在办公室里听着音乐,慢慢起舞,从压抑地轻轻晃动,到最后的肆意舞蹈,下一个镜头就是她穿着税务制服,骑着摩托从县城中穿城而过。
如此简洁而又如此充满感情。
比如崔明亮在黄昏的旷野里,伴着《站台》的歌声,点起一把静静的火。比如在影片的结尾,暖壶开了,尹瑞娟抱着孩子,崔明亮躺在沙发上不小心睡着。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小心睡着的男人——时间对人的改变竟然被表达的如此准确。
三个小时的电影,万年一点没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分外的佩服。真有人能把一个复杂的变化用简单的镜头给表现出来,看到尹瑞娟穿着羽绒服站在门口,看到崔明亮坐在卡车后斗里若有所失,这么简单,男女的分手和感伤就出来了,让人感动叹气。
这么一比较,《山河故人》简直像是晋省公共频道的栏目剧,烂俗且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