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靠坐在床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被,眉目依旧,略是显了几分稚嫩,只是——
这一刻,写满戏谑的眼中,眸光掩藏不住的就带了三分锋利。
这样的眼神,萧樾以前见过。
只是——
不是在这一世的萧昀身上见的。
而此刻,他真正在意的……
反而是对方的这句话。
他用的自称是“朕”?
他说……他带出去的是他的皇后?
“萧昀?”这个弯突然就转的有点大,萧樾也跟着眸光一沉,只是同时——
却是忍不住的失笑一声。
萧昀目光沉稳中依然透出几分凛冽的与他对视,自他进来,就已经目不转睛的观察了他许久,此刻听他如此处变不惊的一声冷嗤,便是将心里两日来的推论彻底坐实了!
果然,同他一样,萧樾也是离奇回来的。
难怪这前后两次,这一年里所有事情的轨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都始于三月里萧樾的突然回京!
印证了自己的推论,萧昀此刻就彻底定了心,他冷然的又勾了勾唇,语气深刻的自唇齿间再度缓慢的吐出话来:“皇叔,真的是别来无恙?”
萧樾对这件事,确实是很有些意外的,只不过同样的事他自己已然先经历过一次,倒也不至于为了萧昀同样的回归而生出匪夷所思的慌乱来。
萧昀盯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善。
于是他也就懒得浪费力气,直接横眉冷对。
“本王倒是没盼着再见到你!”他说,直接一撩袍角,大马金刀的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咱们之间,叙旧是指定没这必要了,那就不要浪费时间,长话短说吧。说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圈在你这失而复得的皇位上,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小皇帝,还是上辈子没过瘾,这次还要继续跟本王比个输赢出来?”
萧昀倚靠在软枕上,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他,似乎天然的就显出弱势来。
萧樾的不耐烦他看在眼里,却也不见恼怒,反而饶有兴味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反问道:“若想要朕选前者,那也得看是怎么个选法。”
萧樾冷嗤:“你想怎么个选法?”
萧昀道:“其实前世里朕比皇叔,就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最后也不过那般收场,这一次……再跟皇叔对上,皇叔你确实已经占尽了太多的先机,朕取胜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不是?我倒是可以识时务一些,退而求其次,虚占着皇位做皇叔的傀儡,咱们之间就当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不过么……皇叔要怎么当做我们之间不曾起过嫌隙和冲突?”
萧樾哪里不知道,他跟萧昀之间的这种情况,不再碰上则已,一旦重新撞在一起,就绝对没个善了的可能。
彼此之间,早就仇深似海,绝对不可两存的。
萧昀这明显就是话里有话,他已经不耐烦听了,直接打断:“你有话直说?”
“呵……”萧昀闻言,也就哑然失笑,笑过之后,便是忽的坐直了身子,笑容也在脸上瞬间就散了个干净,他身体前倾,脸上的恶意明显,“朕与皇叔之间的所有冲突爆发,都始于武昙。你说要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那可不就得将一切恢复原样,再把她也送回朕的身边来?你乐意么?”
萧樾知道他就是拿这话在激自己的。
也许这萧昀是在试探他对武昙用心的真假,以便于从中判断以后的攻击方向和筹码。
不过萧昀的这些话,却也是让他听了大为光火的。
他看着那榻上故作高深的少年,虽然知道此时虚虚实实的遮掩一下对他对武昙都好,可是——
他突然就不想在这屡教不改的熊孩子面前费这个心思演戏了。
萧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在等他的反应。
下一刻,萧樾就已经拍拍袍子站起来,一面冷然说道:“看来你我之间还真是不可两存,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萧昀其实一开始就挺拿不准他对武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也曾经一度怀疑,他这样接近武昙,是冲着谋取定远侯府的同盟去的……
毕竟当年的一切都是他萧昀亲手设计的一个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樾和武昙之间除了被算计的那一次,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首尾的。
而今生,萧樾虽是提早把武昙哄到手了,可现在的武昙才多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萧樾还至于饥不择食到真的会这么轻易的就对她动情?
如今萧樾这个怒发冲冠的表现,着实大大出乎萧昀的意料之外。
“皇叔!”萧昀脸色一沉,又从后面喊他。
萧樾已然是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直接就没有回头的打算。
萧昀眉峰一敛,终是坐不住了,霍的掀开被子下地,三两步追到他面前。
萧樾冷着脸垂眸看向他,神情之间确实是夹带着明显的怒意。
萧昀看在眼里,目光暗了暗,随后便又飞快的收摄心神,正色道:“我没有在同皇叔开玩笑,现在你抢先把武昙留在身边,难道不就是为了南境的兵权?你在北境的势力,根深蒂固,南境的兵权若是也归于你手,那朕的手上还剩下什么?皇叔要朕你与相安无事,就总该拿出想要相安无事的诚意和态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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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反问:“所以呢?你要南境的兵权,北境归本王?你是要将这大胤的江山与本王裂土而分?各自自立为政?”
萧昀闻言,就再度失笑:“自然不是,这江山是我萧氏祖先打下来的基业,经营了几代人,朕与皇叔一样,自然都不愿做那不孝子孙。”
他说着,便又敛了笑容,重新严肃了下来,目光清明又真挚的看着萧樾的眼睛道:“朕也确实不想再与皇叔两相内斗了,只是因为以往的事,你我之间嫌隙已深……而横在你我之间的这根刺,就是武昙!只要有她在,皇叔就不可能忘记当年朕所做的那桩事,而同样的,只要有她在的一日,朕也就永远不会相信皇叔你真的是不计前嫌,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这样的两厢记恨与猜疑,我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所有权利,安心的做个傀儡让皇叔你掌控江山。”
萧樾只是盯着他,冷然不语。
萧昀继续说道:“杀了武昙,你我之间恩怨全消,朕会册封皇叔为摄政王,交出玉玺,请皇叔代为理政,此后只做个无心朝政的闲散皇帝。这样……皇叔你也可以省事多了……”
“试探我?”萧樾是一直听着他说完方才缓慢的开了口,说着,似乎也没想等萧昀回答,就已经径自移开了目光,冷冷的道,“本王曾经是有想过,只要这一世的太子安分,我不介意他占着那个位子,可是……”
他说着,忽的顿了一下,下一刻就语气一沉,透着满满地肃杀之气,重新垂眸对上萧昀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既然是萧昀你回来了,那么……你我之间就绝不算完!”
若是原来的萧昀,被他这样的目光逼视,必然要忍不住的胆寒。
可是人死过一次,总能练就些胆量出来,萧昀只是迎着他的视线,片刻之后,目光也跟着寸寸收冷。
萧樾不屑的撇了他一眼,就径自绕开了他,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萧昀没有再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他的背影听着他脚下稳健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
最后,萧昀就如释重负一般的闭上眼,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再次扬声问道:“皇叔还没有回答朕,这些天,你带着朕的皇后去哪里了?”
这一世,他并没有娶武昙,她已经不是他的皇后了。
可是,他就是执意要这样说,因为……
不管萧樾他是真的对武昙动了情,还是拿下她就只是为了笼络定远侯侯府,总归时时的提醒他,他身边的女人曾经是属于别人的……他都一定要受刺激!
萧昀的语气高昂,带着满满的恶意。
然后下一刻,他果然听见萧樾的脚步声顿住。
就是这样!
这两天以来,他第一次,突然会觉得是这样的痛快。
于是霍的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萧樾的背影,再次质问道:“去北燕的使团已经回京,可随行的官员说你们两个并没有跟随使团一起走,这一个多月,皇叔你到底带着她去哪儿了?”
萧樾自认为还是个担的住事儿的人,他也明知道萧昀就是拿这话在故意的刺激他,可是不可否认——
那几个字,还是相当的刺耳的!
他想让自己忽略不计,可是没能忍住,于是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回转身来,目光如炬,凛然道:“她跟你没关系了,本王带她去了哪里也轮不着你来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