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出手利落,反手已经将绳索的末端甩上房梁。
武青雪吓得魂飞魄散,头目森然间,喉间呼吸已经被卡住,双脚离地,挣扎之中整个人悬空而起。
旁边站在门口的白妈妈就是前两天武青雪被送过来时被一道派过来服侍她日常起居的,她是侯府里签了死契的老奴仆了,不是谁的人,但大半辈子卖身侯府在府里讨生活,府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主子。
一开始武昙来的急,而且进门两姐妹就吵上了,她一个做老妈子的,自然不敢随便插嘴,现在眼见着武青雪被挂上房梁双脚乱蹬已经在翻白眼了,也是吓得不轻。
顾不上劝武昙,连忙抢上前去从青瓷手里抢夺绳索,一边才转头惊恐的对武昙道:“小姐……二小姐,什么话都好说,您消消气,消消气啊。再怎么说这也是府里的大小姐,这地方又是家庙,真出了人命可没法收场啊。”
白妈妈平时是做粗活的,膀大腰圆,很有几分蛮力。
情急之下,硬是将青瓷推开,把绳索给抢了下来。
只不过她就算力气大些,一个女人,也没那个本事把百十来斤的武青雪一整个人高高的吊起。
手上一个抓不住力道,绳子脱手,武青雪就从三尺多高的半空摔了下来。
方才青瓷下手没留情,用的又是事先准备好的结实的麻绳,一度险些直接将武青雪勒断了气,甚至于她之前小产大出血时武青雪都没觉得自己是离死亡这么近的。
这会儿摔在地上,她手脚虚软,浑身乏力,一动也动不了,浑身上下瞬间就被冷汗湿透了。
“大小姐!”白妈妈扑过去,手忙脚乱的帮她把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扯掉。
她跟武青雪之间,倒也不是有什么主仆情分,而只是因为她是被府里指派来照看大小姐的,又阖府皆知大小姐和二小姐之间关系不睦,这要真让大小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个什么闪失,回头府里追究——
她怕自己脱不了身。
武青雪惊惧过度,喉咙被勒得又疼又干,双手抱着脖子大口的喘气。
白妈妈将她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爬到武昙脚下磕起头来:“二小姐,不管大小姐做错了什么您都消消气,再如何也是一家子人,都是亲姐妹啊,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武青雪脑子里空了半晌,这时候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一点一点慢慢地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武昙立在那里。
身上披了暗色的披风,眼神阴沉冰冷的盯着她,整个人都仿佛和外面冰凉的夜色融为一体了,看着就像是个崔敏索命的罗刹。
想着方才前一刻的遭遇,武青雪不由的又打了个哆嗦。
武昙却是垂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白妈妈,语气缓了缓道:“大姐姐犯了错,我本以为她来了家庙便能潜心修行悔过的,不曾想她仍是不安分,反而又跟族里的人造谣,污蔑侯府的名声。既然家庙她也不想呆了,那么为了侯府的名声,看来就只能将她送回郴州老家去了。白妈妈你这几个月一直服侍大小姐,可愿意一道跟着去?”
武青雪听得一愣。
不过就算是送她回郴州老家她也不怕,总归——
人命关天,武昙还是不敢随便动她的,死丫头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心里空了口气,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瘫在地上自顾平复心情去了。
白妈妈听了武昙的话,却是瞬间就为难起来:“二小姐,老奴卖身侯府四十余年,一直都是在府里侍奉的,虽说在府里听差都是主子的恩典,不该挑三拣四的,可……您知道,年前我家老头子刚走,就一个闺女也……”
她卖身侯府签的是死契,嫁了府里同样是卖了死契的小管事儿,生了个女儿,女儿生下来就是奴籍,如今也是在府里做事的,也成了亲,拖家带口,有儿有女了。
别说是她从武青雪小产之后就去伺候了这位大小姐,已经深知这位不是个心地好容易伺候的主子,哪怕只是想到自己的亲人,谁愿意这么大把年纪背井离乡?
武昙这番话不过就是说出来糊弄她的,也早猜到她必然不肯,所以闻言也不多说,只道:“那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院子外面有侯府的人在等,你跟他们回侯府去。”
“是!谢过二小姐!”白妈妈如蒙大赦,磕头谢恩之后就连忙爬起来,仿佛是怕武昙反悔似的,头也不回的直接冲了出去。
武昙转头去看,见她绕过屋子冲进了前院去,方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了还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的武青雪。
武青雪浑浑噩噩间感知到了她的视线,就也慢慢的抬头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间,武青雪眼中突然迸射出一股浓浓的恶意来,再度挑眉冷笑道:“原来你也不过就是纸老虎一只,我就说么,这是在武氏的族里,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在府里那般张狂,不过就是仗着大哥宠你,能给你撑腰,可如今你能奈我如何?再怎么样我也是定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我要有个闪失,你也逃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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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就积攒了些力气,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爬起来,挺直了腰板,与武昙对峙。
“对啊,我就是仗着大哥宠我!”武昙目光冷飕飕的盯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武青雪觉得她这表情是来者不善,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为了不跌份子,又咬牙撑着不肯退。
武昙几步走到她面前,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方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方才那句话说完:“所以,谁敢打我大哥的主意,我会跟他拼命!”
她是语气明明很轻,可是这一句话吐露出来,却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斤,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在了武青雪心上,产生了一种强大的震慑力,同时——
又叫她品出了浓厚的杀机来。
武青雪的头皮本能的发麻,终于再不能忍,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仍是戒备不已的盯着面前的武昙道:“你究竟又发的什么疯?”
“那就要问问你又做了什么好事了!”武昙道。
她站在那里没动。
青瓷捡起地上的绳索,款步踱到屋子中间,一甩手,又将绳索末端甩过房梁,手下动作慢条斯理的调整着绳圈的高度。
武青雪拿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下子想到前一刻的遭遇,又是忍不住的遍体生寒。
她捂着脖子再度后退了两步,然后眉头紧蹙看向武昙,恼怒的吼叫道:“你少在我面前故作玄虚,这些唬人的手段不用也罢,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么?”
武昙站在原地,并不反驳她的话,只就冷着脸道:“侯府这次惹上大麻烦了,我既然已经顺着线索查到你了,你就别想全身而退,这件事,必须要有个说法和交代,你别糊弄!”
武青雪人被关在这里,不能随便出去,与她合谋的人也要避讳白妈妈,只沉着送晚饭的空当买通了送饭的人给她模糊的捎了句话,说“一切顺利,人已经被送回京城了”。
所以目前为止,她就只大致的知道自己一手导演的好戏进展顺利,而太具体的情况并不知道。
只不过,与他合作的那个蠢货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她的打算却没这么简单,因为她心里清楚,以定远侯府如今的权势,不过区区一个奸淫案,想要完全抹平当没发生过不太可能,可要是捂住了风声,不叫事情传开却是能做到的。可是她蛰伏了这么久才出手,就是为了给武青林来一下狠的,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叫侯府丢个人这么简单?现在就等着那个蠢货出人出力的再将这个案子的消息满大街的散播出去……
只要有一点风声透进御史言官的耳朵里,武青林必受弹劾。
到时候,看他是大义灭亲的保全自己的名声地位,还是铤而走险的继续去扑火替手下人奔波……
无论哪一样,都会叫他损失惨重!
武青雪本还以为至少要等个一两日才能听到这件事后续的精彩,可现在武昙居然已经狗急跳墙的上门来找她算账了?
这也就等于是说——
难道事情的发展远比她预期中的更顺利,已经有人将事情传出去甚至是捅到了御前去?
是了!一定是这样!如若不是武青林已经受挫陷入困境,武昙这丫头不至于如此方寸大乱的跑过来撒泼!
好!太好了!
“哈哈!”武青雪心中漫上狂喜的情绪,得意之余就毫不掩饰的狂笑起来,“怎么,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急了?你不是自认为你那大哥很了不起,有他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怎么样,现在武青林自己都掉进了天大的麻烦里,自身难保了吧?”
武昙冷冷的盯着她,反驳:“你不用这么得意,一点小事而已,以我大哥今时今日的地位,随便疏通一下关系就能摆的平。”
武青雪正在得意忘形之时,哪能注意到她这是在隐晦的诱供,当即就凶狠又得意的瞪过来一眼,继续挑衅:“是小事么?武青林他御下不严,纵容下属奸淫良家女子,现在人赃并获,你还说这是小事?我看你才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我告诉他,他身为朝臣武将,惹了这样的官司在身,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轻则名声尽毁,以后在军中再无威望,重则触怒龙颜,要被发落的,否则就太对不起我千辛万苦设的这个局了。”
“你要针对大哥我无话可说,可就为了泄一己私愤,你就肆意坑害无辜?那个陆媛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小姑子,她跟你总是没仇没怨的吧?你这样做,便是毁她一生!”武昙反问。
什么同出侯府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鬼话完全懒得说。
武青雪的父亲与他们兄妹之间早就有杀父之仇了,她能对武青钰不计前嫌,是因为武青钰自己分得清是非善恶,又一直对她不错,可是这个武青雪——
她也从来就没将这女人当成是一家人过。
所以如今武青雪算计他们,武昙只是愤怒和仇视,反而是从头到尾半点也不激动的。
人,只会对真正在乎的人犯下的过错感到失望和痛苦,对于一个不相干的人,完全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