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亭早就感觉到,母亲反对她和大伯母接触,哥哥失踪后,母亲就明着反对了。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让她与张老师接触,哥哥的失踪和张老师又没什么关系,他是跟同学一块出去打工然后杳无音讯的。
其实林玉亭也并不是常去张老师家的,上高中后她就一直在外地上学,回家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高考前,压力大,一次回家,有点烦躁,在田间散步散到张老师家去了。张老师家在村子最前头,村子最前头的人家没几户,而且彼此都相隔较远,和后排的人家又隔着一条小河,所以有点远离尘嚣的感觉。
那时也是四月,比今天这个日子稍晚几天,张老师家前不远处的槐树林槐花盛开,一簇簇的莹白,与嫩绿的槐叶相互映衬,不免让人觉得冰清玉洁。张老师家的院子内外弥漫着甜蜜的槐花香,但是在这浓郁的槐花香里还有一种香,让林玉亭不由顺着此香寻找过去。
最后,她进了西屋,那是一个佛堂,墙上挂着的是西方三圣,桌子上摆的是观音菩萨的白瓷像——平静、和蔼、慈悲。张老师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着,旁边还有一个蒲团,林玉亭又看了一阵观音菩萨的瓷像,不知怎么回事很自然地走到另外一个蒲团上盘腿而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老师起身,林玉亭也起身,两人就到院子里闲聊。
张老师也就是随便问问她学习的情况,但林玉亭出了那个院子后已觉浑身轻松,压力、烦恼虽未完全消掉,却已如天空里的一缕青烟——渺远,轻薄。
自那件事之后,林玉亭开始对母亲不让她进寺庙的想法产生了怀疑。当然,平时她是见不着寺庙的,因此也没觉得生活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大二时,老师带她们去写生,去的地方恰好是玉山寺,林玉亭到底还是在意母亲对她的告诫,向老师请了病假。她可不希望到了玉山寺,别人都进去了,只有她在外面徘徊,这会让她再次体会到小时被排斥的那种无归属感,所以,干脆就不去了。
难道以后,所有组团到有寺庙的风景区游玩,她都要想办法逃脱吗?
高考结束后,林玉亭或明或暗地去过张老师家几次,帮张老师画过几幅画,都是观音菩萨。她没有问过张老师要这些画做什么,但她是喜欢画的,画的时候,整个宇宙都是寂静的——万物俱无,只有她和菩萨。
那些日子是林玉亭最为平静的日子,后来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种静,那种平静似乎有无量的欢喜,但是她再也没有遇到过那种欢喜。而现在的林玉亭,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麦苗高过膝盖,已经抽穗,路边野花盛开,蜂蝶飞舞,大黄一会儿跑向远方,一会儿又跑回来,尘土从它的爪下顺次扬起又落下,浩荡的春风从遥远的绿野吹来……只可惜她心事重重。
村后头有一条横穿田野的河,河堤上种满了杨树,中间被踩出一条小路,林玉亭走上去,看到前面有一个人,那人也转过身来,竟是张老师。林玉亭跑了过去。
“玉亭,你发烧好了?”张老师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林玉亭很奇怪。张老师也快六十五了吧,越来越慈祥了。
“你家不是有个碓窝子吗?那天我去你家锤芝麻,你妈正在给你同学打电话。”
“大伯母,我发烧是不是你给我退的?”不知怎的,林玉亭相信张老师绝对有能力帮她退这种烧。
张老师只是笑笑:“谁退现在来说都不要紧,养好你的身体才是正事。”
林玉亭明白,现在的身体比一年前下降,哥哥出事后,伤心,失眠,焦虑,再加劳累——自己的生活费总是要挣得。张老师如果点醒她调养身体,那真是需要调养了。“老师,我怎么调养呢?”
“吃好,睡好,玩好,心情好。”
大伯母这话说的,好像啥也没说。
林玉亭有些无奈:“这几点好像有点难了,我哥的事就像石头压在心头,我妈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我现在特别烦躁。”
“你烦躁了有用吗?”
“没用。也是,一点用没有。”
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玉亭,有些事来的时候你要学会接受、面对、处理,那它该走的时候也自会走。”
其实道理林玉亭都懂,但是从张老师嘴里说出来就好像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其实她想找张老师就是想缓解心理压力,同样的话在别人那里她不觉得什么,但是张老师说出来她感觉就不一样,她一直很信任张老师,感到她就是自己身边的智慧老人。
她们就这么随意聊着,不觉太阳西斜,气温也有些降了,该回村了,林玉亭有点顾虑,怕母亲看见。张老师似乎知道,临进村时,她让林玉亭先走,她要到附近的一家借点东西,要耽搁一会,并告诫她:“别给你母亲闹别扭,她是太在乎你了。”
林玉亭回到家中,做饭,吃饭,看电视,陪着父母闲聊。突然,林母有些愧疚的说:“其实,你大伯母人很好,当年怀你的时候,我不能吃荤,你张老师家有个高压锅,经常给我送八宝粥,说是熬多了。生下你后,发现你也是个不省心的,还是不让我吃荤,一吃荤你就不吃我的奶,你张老师还把高压锅借给了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