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的眼睛里头蓦地柔软了许多,坐在他对面的令贵妃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是提起与皇后有关的人或事,乾隆帝的眼睛总是会变得这样,褪去了平时的坚硬锐利,只留下了最最柔软的部分,旁人或许看不清楚,可令贵妃心里明白,她此刻面上挂着笑容,藏在桌子下头的手却不自觉的捏紧了丝帕。
殿内的香炉袅袅,独独属于天子龙涎香的味道熏满了整个殿内。
乾隆帝歪在软榻上,悠悠的转动着手心里的玉珠,沉思了一会子开口道
“皇后不在宫中,也不必大肆操办了,你若是辛辛苦苦操办生辰,还不如放他出去玩几日开心得紧”
这个儿子,和他额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不仅仅是长得相似,就连性子都是一样的,无论乾隆帝恩赏什么东西,总是不能够教他开心,还不如让他出去去和亲王的王府玩闹几日来的痛快。
皇后也是一样的人,乾隆帝赐了的东西都收起来,面色淡淡,偏一提起南巡,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这样一个模样性情都不怎么像自己的孩子,乾隆帝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偏疼。
令贵妃看着他如此了解十二阿哥,拿起来帕子掩唇笑了
“这恐怕不好吧?虽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可毕竟是十二阿哥的生辰,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只怕会责怪臣妾苛待十二阿哥”
乾隆帝转动玉珠的手骤然停了下来,他看向令贵妃带着委屈的神色,心中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啪的一声将玉珠扣在了桌面上,清脆的声音响起。
“皇后安心养病,哪有心思理这些,你有孕在身,不必管这些繁琐的事务了”
令贵妃目光看着那被磕在桌面上的一串玉珠,只温顺的点了点头,她额头上的翠钿也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两下,她看了看乾隆帝的面色,一只手抚着小腹笑道
“皇后娘娘人在圆明园,心中却是一直记挂十二阿哥的,臣妾见人还专门从圆明园带来了皇后娘娘给十二阿哥的生辰礼”
她顿了顿又道
“就连前些日子刚刚大喜的和亲王,今日也送入宫了一只上好的八哥给十二阿哥呢”
乾隆帝眉峰微挑,不论何时,皇后与和亲王这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就能够神奇的让他心里不舒坦起来,他此时却皱了皱眉毛道
“是么?”
桌上的茶盏已经放冷了,乾隆帝端起来喝了一口,连带着肠胃心思,都变得一同冷了起来。
令贵妃见他面色已经有了些微微的不悦,急忙的绽开了一个笑颜道
“都是今儿上午就到了的,说来也巧的很呢,十二阿哥这会子想必是高兴坏了”
她说着,眉毛都笑吟吟的挑了起来,眼神里头闪过一丝狡黠,她伺候皇帝多年,自然知道逆鳞在哪里,这样的话说出来,虽然是不逾矩,可是落在什么都一清二楚的乾隆帝耳朵里头,却足以让他心生不悦。
果不其然,一旁的乾隆帝却是坐不住了
只见乾隆帝放下茶盏来,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令贵妃见他如此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上?”
乾隆帝整了整发皱的衣裳,看也不看一旁站着的令贵妃,他开口道
“朕去看看永璂,你身子不好,就先回宫去罢,晚间朕再去延禧宫看你”
令贵妃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跟着多说些什么,便福了福身子道
“那臣妾告退”
乾隆帝颔首,见她由宫女搀扶着缓缓出了养心殿去,看着香炉里的袅袅香烟,心下说不出口的烦闷堵胀,他站在大殿中央,竟然伸出一只脚来踢翻了香炉,那声响极大,守在殿外的吴书来也好奇的往里看了看,不住的摇头。
自从这次皇后娘娘没有跟随御驾回宫,万岁爷的性子可是一日比一日的难以捉摸了,自己在御驾面前,也是一日比一日的难伺候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听到里间里乾隆帝的声音传来
“吴书来”
听到乾隆帝的传唤,那声音似乎还带着怒气,吴书来不敢再耽搁,急忙抖了抖怀里的拂尘,弓着身子进了殿内,见乾隆帝还是那样的站着,双手背在身后。
吴书来也是一头的雾水,记得方才令贵妃出去时候还是脸上挂着笑意的,怎么内室里的乾隆帝就烦成了这副模样呢?他无奈极了,还是乖顺的行了大礼
“奴才参见万岁爷”
乾隆帝背对着他,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丝温度
“朕问你,和亲王送礼入宫了?”
吴书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乾隆帝问的是什么,只怔了怔,好半天没回答上来
“奴才...奴才愚钝,不知万岁爷是?”
乾隆帝转过身子来,狭长的眼睛里头变幻莫测,他唇角勾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奴才,伺候自己多年,如今也要成了皇后与十二阿哥面前的奴才了
“你不知?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皇后与十二阿哥身侧,你一向比朕都要清楚的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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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子尽心分忧本是好事,可是自从皇后登上凤位之后,吴书来对景仁宫里头的事情了如指掌,关心有时更是甚于乾隆帝
吴书来听着乾隆帝的语气愈来愈不对了,双膝一软扑通的跪了下来
“万岁爷饶命!奴才不敢”
乾隆帝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这样的人性情大变起来,还有谁能认得呢,方才的那个南府乐伎,若是放在平时,最多打个十几板子就过去了,可今日却丢了性命,即便是吴书来伺候乾隆帝多年,此刻也忍不住心凉了起来。
为奴为婢的人,一颗脑袋都系在主子身上,主子有一丝一毫的不悦,自己的小命都在刀刃上来回的徘徊。
乾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书来,他的双眼却变得复杂了起来,如今皇后与和亲王都已经过了计较儿女情长的年纪,乾隆帝的心里也不仅仅只有陈年旧事,十二阿哥永璂已经成长到了少年时候,和亲王弘昼对他的关心疼爱,也不只是年少时候的叔侄之情,只怕,更多的却是私心了。
这私心,是让自己忌惮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