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低沉慵懒,皇后都慌乱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听他似乎压低了声音,重新叫了自己一声
“皇嫂!”
这样的称呼,显然是和亲王咬着牙一般喊出来的。
皇后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他,这个已经生出胡子来的男人,皇后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二人目光交汇,弘昼的眼眸之中夹杂着血丝,看得让人心软,万语千言,仿佛在一霎之间,都被逼回了肚子里去。
更漏声一下一下的,伴随着窗外的雨声,如同佛号一般,一下一下的打在人的心里头。
偌大的宫殿之内安静极了,有微风透过门窗钻了进来,拂的皇后额上的碎发微微飘动......
和亲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闭了闭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弓起双手弯下身道
“时候不早,臣弟该上路了”
皇后只能愣愣的点了点头道
“夜路难行,你小心些...”
弘昼没再答话,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转过身去,皇后只听得门窗咯吱一声,挺拔的身影便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唯独剩下窗外的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窗叶。
皇后目光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怅然若失。
那个记忆之中意气风发,荒唐不羁的少年郎,经年而过,已经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子,还是会为了自己做任何事,执拗的什么都不顾了,皇后伸出手来,摸了摸桌上的小瓷瓶,悠悠的叹了口气出来道
“值得么?”
皇后的语气低沉,似乎是在问已经远去的弘昼,又像是在问自己。
自从弘昼回宫,
有多少次为了自己深涉险境,永璟夭折的时候,是他奋不顾身下去救了,永璂险些丧命圆明园的时候,也是他挺身而出,乐安和里,自己坠楼,乾隆帝还在安抚和卓氏的时候,是他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若是旁人,这等不要命的救驾,休说加官进爵,起码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弘昼呢?
而他每一次豁出性命来去护着自己,换来的是什么?
是乾隆帝一次一次的猜疑,是他一次一次被远调,被轻视的圣旨。
皇后回望过去,心内愈发酸涩起来,这么多因缘际会的事情,不是简单的责怪谁就能说清楚的,她如今只觉得愧对弘昼。
皇后眼角酸涩,她仰起头来,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来。
索性用双手捂住脸颊,任泪水放肆的流出来。
玉琈已经从里间出来了,她站在屏风后头,方才虽然在寝殿里头站着,可是听得清楚皇后与王爷之间的对话,玉琈心中也有些哀婉。
当年自己入宫伺候皇后的时候,她还是不得宠的娴妃娘娘,自己只记得当初的她,整日里是没有什么笑容的,人也消瘦的没有神采,十几岁的年纪,却还不如现在瞧着神色好,每日里只知道仰望着窗外。
她当年不得圣宠,每日过的一点乐趣也没有,只知道念佛号,也不知道给谁听。
当时自己才进宫伺候,什么都不明白,生怕自己伺候不好主子,后来听一位老嬷嬷说了才知道,娴妃娘娘是在悼念故去的和亲王。
娴妃与和亲王从前,是天家赐婚,满族的荣耀,这份婚约京都城内无人不知。
当年的自己觉得,娴妃娘娘对和亲王,用情至深,就像...就像幼时母亲常常念给自己的那首诗一模一样。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两情坚固,心比金坚,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了罢。
可是后来,时日越来越久远,那个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男子,一步步的靠近了娴妃娘娘,她也随着时日,一步一步的得宠,娴妃,娴贵妃,皇贵妃,皇后。
直到和亲王真正出现在乾隆帝万寿宴上的那一日,自己才真正看到,住在主子心里数年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深宫之中,次次危难,都有他解救主子,就连与他毫无关系的十二阿哥,也愿意为了主子,豁出性命来去护着,自己心中对这个男子,是敬佩的。
玉琈躲在屏风后头,悄然的看着失神的皇后,想起来她方才那些话,心中对主子,除了佩服之外,也忍不住多出一分心疼来。
自己若是有过倾心相许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容易就放下呢,可是皇后却在礼义廉耻面前,将二人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再不教和亲王生出半点非分之想来。
往日不可见。
玉琈也是第一次,从二人的对话之中,知道了当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缓缓卷起帘子,踏出寝殿,悄无声息的将皇后面前凉透了的茶盏给换了下去,她低声道
“娘娘,茶凉了”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看昏暗的屋子,将手中握着的小瓷瓶放在桌上,屋外的雨声滴滴答答还在响着。
是啊,茶水凉透了,人也该走远了。
玉琈看向那桌上的小瓷瓶,她转身将烛火点明亮了些,偌大的屋子里这才亮堂了些,皇后坐在灯下温润的脸颊也清晰起来,她眼睛里头眸光浮动,似乎有晶莹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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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琈没再说话,她弯下身子,给皇后面前的茶盏又添上了一杯热热的茶水,这才缓缓道
“到底是王爷一番心意,娘娘用些吧,身子也能早日好全”
和亲王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药材,用着比宫里的还要好上许多呢,从前皇后身子大亏的时候,和亲王贡上了几株药材,炖着给皇后做了药膳,比宫中常太医开的药还要好许多呢。
皇后看着玉琈倒出来的小小圆圆的药丸,她凝视着那药,像是看到弘昼恳切的眼神一般。
“我回来的缘由就是为了你......”
有浑厚的声音猛然在脑海里头响起,皇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原是窗户没关紧,有丝丝的冷风透过窗棂飘了进来,还夹杂着些雨水。
她回过神来,接过玉琈递给自己的药丸,缓缓的送进嘴里,又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