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陈明臻还未睡,雨夜的天气,扰得她也是一样思绪难眠。
她纤细的手指抚上那只古琴,淡淡的拨弄了两下儿,便开始弹奏。
曲子平静悠扬,听着很是像前朝的《思妇吟》,只是毕竟是断了一根弦的,听得出个大概罢了。
这古琴是她自小就学的,技艺精通。
这把琴,也是来路很广,听闻,是前朝的一个乐师所赠,大明亡国之后,那宫中的乐师逃亡到了杭州城,被一个教书的先生给收留了下来,乐师无以为报,便将此琴与一把月琴相赠,还娶了先生的女儿,便也缔结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陈明臻,便是那乐师的后人。
父亲陈庚年,是杭州城里的一位普通教书先生,因为当年,乾隆帝大兴文字狱,陈庚年的学生有一位是官居六品的大臣,写了一些恩及前朝大明的诗词,乾隆帝震怒之下,处斩株连,那位学生,恩将仇报,将此事全都推卸到了自己的恩师身上。
陈庚年因此亡命。
陈明臻的亲生母亲,也在陈庚年处斩法场的时候儿,将两个孩子,托给了自己的兄长,跟随丈夫决然赴死。
那一年,陈明臻不过六七岁。
而她的长姐,陈央月,虽然姿色平常,却善弹月琴。
因为技艺很好,被舅父举荐,在乾隆二十五年入了宫,也是在那一年的春末,被当今圣上一句话给处死。
起因不过是因为在君王面前谈月琴的时候儿,琴弦不知何故掉了一根,便惹得君王大怒。
他大手一挥,就淡淡的赐死了那位,年仅十八岁,花一般年纪的女孩儿。
也带走了陈明臻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卑贱之人,在皇帝的眼里,就是命如草芥。
他如今或许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摧毁过千千万万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也记不住,因他而死的数位冤魂。
疼爱自己的父母亲,寄人篱下之时,处处护着自己的长姐。
这些人,全都是因为乾隆帝而死去。
而自己也因为他,从本来安宁平和的生活,沦落到如今的风尘女子。
实在是可笑至极。
陈明哲凝视着自己的古琴上那一根断掉的琴弦,还是自己当年,知道姐姐死讯的时候儿,怒而弹断的。
月琴,与古琴,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
二者,缺一不可。
姐姐死后,那把断了的月琴,也被不知扔到哪里去。
宫里头拉出来的尸首千千万,都是扔到城郊的乱葬岗,陈明臻还记得自己冒着风雪夜,提着一盏孤灯,苦苦寻找了几个日夜,也没有看到姐姐的尸首。
自从她离世之后,舅父出卖自己,要把自己卖给青楼,自己宁死不从,还拿出来玉簪,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划了一道血迹斑斑的疤痕,以表决心。
狠心的舅父如何甘愿呢?他一怒之下,将自己赶了出门,做不成风月女子,就让自己去做苦役。
陈明臻回想起来当年,都觉得每一步血泪斑驳。
若不是是伍爷一眼看中了自己,为自己赎身。
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自己心甘情愿去做一切。
自己从前只觉得命苦,就连脸上留了疤痕,也在所不惜,遇到了他之后,自己也开始憎恨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自己了,不该毁了容貌,这样,自己就能够奢求的多一点点。
来世尘满面,去世鬓如霜。
自己在这人世之间,苦苦的一个人孤零零支撑着,全是拜乾隆帝所赐。
如今,上头居然要求自己,凭着色相去诱惑他。
他不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这些年来,自己为了上头,早就做了数不清的事情。
只是万万没有想过,会有一日,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听着他对自己说那些肉麻恶心的话。
陈明臻缓缓停下来了手指,思绪如麻,谈出来的琴声,也是十分难听。
实在是辱没了这把好琴。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声儿。
陈明臻是个敏锐的人,这些年来,跟在宁伍的身后,早就让她变得多疑了起来。
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外头已经是深夜,郁金堂里的宾客多有如此,有的吃多了酒,仗着钱财,便想闯进来自己的房间。
有过最吓人的一次,自己入睡时,居然看到床榻底下有一个男人。
陈明臻急忙拿出来了抽屉里头的一把短刃,稳定下来了声音道
“是何人?”
她站起身子来,整了整身上有些散开的衣裳。
却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
“明臻,是我。”
居然会是他。
这么晚了。
陈明臻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收起来了短刃,沉沉的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的时候儿,眼睛里已经含上了温柔的浓情。
她轻轻打开了房门,瞧见了衣裳有些湿漉漉的乾隆帝站在门外,孤身一人。
没有带侍卫,也没有任何随从。
陈明臻忍不住心头一动,若是上头允准的话,自己真想今日就了结了这狗皇帝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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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机还没成熟,上头没有命令,自己什么都不敢做。
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惹了伍爷不快。
她记得,伍爷最是憎恶先斩后奏的人了。
乾隆帝有些疲惫的样子,眼睛里都泛着红红的血丝,陈明臻一时间有些想不通,身为天子,还有什么能够让他烦心的呢。
她还是放柔软了语气,轻轻的开口道
“您,您怎么这时候儿来了?”
乾隆帝很喜欢她唤自己您的时候儿,不是名字,也不是皇帝。
娇娇软软的语气,有一些像皇后年轻的时候儿撒娇的样子,总是会撅着一张嘴巴,闷闷的抱怨
“您只会欺负我。”
他苦涩的笑了笑道
“夜雨降临,朕觉得周身冷的很,想来你这里暖一暖。”
无论是太后的话,还是那些猜忌,都让自己心神发凉,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在这片自己家广阔的土地之下,自己却还是找不到寄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