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寂静的气氛如波涛不兴的大江水面,众人心头各异的念头,便是那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无声,但噬人。
王悦之不动声色地让人将信递给了王无争。
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王无争一字一句地平静看完。
信中的内容很直白,也很合理,大意就是楚王前来天益城,亲自坐镇督促大端西岳敕封诸事,王家作为天益城数得上富豪之家,主动为国出力,楚王很是开心,准允此事。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王无悔同样看着他的目光,那道目光中再无先前的躲闪和畏惧,充满了得意,嘴角更是挂着一抹嘲讽。
若是换做几个月前,这无疑是一个能够令王家上上下下都兴奋得直蹦跶的好消息。
但现在,无依无靠的王家已经找到一条大腿了。
本来再来一条大腿也不算坏事,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两条腿,它们不合啊!
选择任何一条,就意味着要得罪另一条,所需要衡量的,就是这两条大腿的实力。
这番衡量,也将决定王无争和王无悔二人在王家的前途。
很显然,此刻房中的大多数人,都轻易地衡量了出来。
王无争开口道:“这上面只提了楚王的要求,并没有提及楚王的回馈,襄助修建封神台并非小事,所耗人力物力都是天量,我们王家是商贾之家,怎能做无本买卖?”
“呵呵。”王家大少笑看着他,“老三,要输得起啊!”
一个族老也阴测测地道:“有些人不是喜欢用大势压人吗?现在也尝到被压的滋味了吧?”
王无争对这样的嘲讽恍若未闻,平静道:“我说的是事实。”
“切。”王家大少嗤笑一声,“这儿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藏掖了,你背后那位除了逼迫我们低头,又给我们王家带来什么回馈了?”
王无争开口道:“自从那之后,王家在天益城的生意再没有受到过官方的骚扰,查税的,白吃白喝白拿的,都收敛了许多。王家往来各处的生意,对方的配合也明显好得多,那些盘踞在路上的好汉,不仅没再要钱,还主动送回来了不少。”
他看着王家大少,“这些还叫没回馈?”
“你说那些,楚王难道做不到?”王家大少冷冷一笑,“别说一个三星绣衣使,就算是绣衣令,也不被楚王放在眼里。”
王无争沉默了,似乎又在沉默中酝酿着什么反击,于是一位族老便笑着道:“大人物嘛,说话做事从来都不会摆明的,所谓简在帝心,心里清楚,表明一个态度,其余人便自然而然地去揣摩配合。所以啊,你们二人也别争了,都是一个道理。”
温和的笑容、和蔼的语气、不偏不倚的态度,任谁也挑不出这番话的毛病。
但放在这样的语境中,但凡脑子转得快点的都明白,他的倾向在哪边。
王无争轻瞥了他一眼,看来这位半截身子已经要入土的族老,在经历了那一夜的动荡过后,聪明了不少啊!
苦难可真是让人成熟最快的方式呢。
“无争,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悦之看着他,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王无争回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颓然地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
当众人离去,王家大少王无悔那放肆的笑声依旧在空荡的房中回荡。
这处房间和世间无数的权争之地一样,从来只见新人笑,无人听得旧人哭。
王家家主的书房之中,王悦之轻声道:“不再想想办法了?”
王无争轻声道:“父亲不也逆不过族中的大势吗?”
王悦之长叹一声,“楚王,太祖遗孤,国师在背后鼎力支持,更有无数老臣拥护,的确是难呐!”
王无争忽然问道:“父亲,你内心之中,想要投靠楚王吗?”
王悦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想。”
就在王无争眼底闪过失望之时,又听见王悦之补了一句,“在遇见陈公子之前。”
王悦之白了他一眼,似乎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缓缓道:“陈公子当初那句话说得好,种其因者需食其果,我王家正因为立身还算正直,为商同样厚道,才能有今日之繁荣。我们既然已经与陈公子和绣衣使相交,并且享受了他们带来的好处,又岂能转头就投向楚王!”
他看着王无争,“这是为父心中真实而坚定的想法。”
王无争点了点头,“但是,同时,父亲也是王家的家主,不得不为整个王家考虑。”
“不错。”王悦之叹了口气,“坐在这个位置,为父便不是单纯的个人,没法意气用事,不能让王家的香火断在我手里。”
王无争笑了笑,“有父亲这句话,孩儿心里就很好受了。”
“你真的不再想想办法?让人去找找陈公子?或者派人去天京城找找薛大人?为父这边还能帮你顶一顶。”
“算了。就像父亲所言,王家的大局为重,至于我个人......”他朝王悦之微微一笑,“父亲放心,我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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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之盯着他看了良久,最终慨然长叹。
乱局之中,瞬息万变,如他们这些人,皆是飘零的浮萍啊!
......
白鹿洞中,山长楼。
陈三更看着李梦阳,“我说山长啊,你们这封神台能不能建快点,我等着出去呢!”
“催我没用啊,这玩意儿是朝廷建的啊,我还想让书院这些精力消耗不完的兔崽子去帮忙干活呢!省得没事就往小竹楼那边跑!”
“好家伙,我感觉要再这样过上两年,这帮兔崽子怕不得有一半的人能够在教习的追逐下练出苏密的本事来。”
李梦阳笑着说了几句,然后调侃地看着陈三更,“你现在身边美人环绕,天天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非要急着出去?”
他身子向前一凑,坏笑道:“是不是吃不消了?”
陈三更翻了个白眼,“我算是找到白鹿洞门风不正的根源了!”
“咳咳,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