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贤触电般地抽回手,耳根通红,侧过头说:“施主,你认错人了。”
狸氏急道:“不,就是你!这脸、这眼睛、这眉毛,我都记得!两百前我为你大闹寒枫寺,惨被那方丈压在塔底,饱受折磨,忍辱偷生,只盼能出来再见你一面。”
“两百年?”惠贤暗暗心惊,知道她是妖怪所化,不敢大意,轻声道:“小僧刚满二十,何曾见过施主?”
他面露茫然,狸氏悲伤道:“你我本为恩爱夫妻,君却听信僧侣谗言,当我是作恶多端的妖魔,躲进寺里烧香拜佛,以求自保。可我与君相敬如宾,扣心自问,从未害过你,不禁大感恼火,气得三天三夜没有睡着。”
狸氏咬着牙,厌恶道:“因此,我恨透了那些和尚,趁夜闯入寺中,烧毁大雄宝殿,又杀了十几名秃驴泄愤!”
“阿弥陀佛!”惠贤脸色剧变,惶恐地退后两步,颤声问责:“施主怎可造此杀孽?”
狸氏见他躲避自己,眼神里流露出失落,黯然道:“他们骗我夫君,小女哪还有好脾性,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惠贤胸口起伏,喘着气说:“施主已经入魔了,快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你真得不认我吗?”狸氏身子发抖,自语道:“等小女回去拿还魂丹,你吃了它,定会想起前世种种,与我再续前缘。”
惠贤听到此处,壮胆恳求:“劳驾施主将灵丹还来,贫僧答应要赠给他人。”
狸氏闻言竖起眉梢,厉色道:“是女人?”
惠贤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个男子,他女伴失忆,特来寒枫寺求灵丹治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断不能拒绝。”
“可给了他,你怎么办?”狸氏泫然欲泣,焦急地跺了跺脚。
惠贤摇头说:“贫僧无所谓,但请施主早日奉还灵丹。”
“我俩夫妻之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么?”狸氏怒道,态度骤然转冷。
惠贤叹了口气,木讷无言。狸氏怒火攻心,咬牙威胁道:“我等了许多年,不介意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君执迷不悟,那么寒枫寺将鸡犬不宁!”
说罢,凝望着他脸颊,仿佛要刻进眼里。半响后,转身走出凉亭,没入黑夜中。
惠贤借着灯笼火光,目送她离开,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轻声喊道:“灵官大人,妖怪恼怒要杀生,您有啥法子?”
久久没听见回应,惠贤撑伞提灯,皱眉走到庭外,寻至道旁,树后却空无一物,林逸竟不辞而别。
………
狸氏淋雨赶路,越想越气,一边骂着负心汉,一边抹去眼角泪水。忽然,她停住脚步,瞳孔幽萤发亮,望向旁边树丛,喝道:“是谁!”
“姑娘好眼力。”一位年轻男子笑道,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我可什么都看不见。”
“是么?”狸氏冷笑一声,定睛打量对方:其长得眉清目秀,身着皂色武袍,因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胸腹上,略微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腰后别着一柄蓝鞘长刀,右手虚按刀柄,两腿岔开约同肩宽,直腰而立,正好拦住她去路。
瞧对方架势,不像等闲之辈,狸氏暗中打起警惕,狐疑道:“阁下冒雨前来,就为了刁难我这位弱女子?”
“小子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再讨要一件东西。”他徐徐说道,神色悠闲。
“我何时欠你东西?”狸氏不明所以,捏紧双拳,语气有些烦躁。
那男子并未答话,反而安静等着,狸氏亦没有妄动,两人相对无言,四周细雨飘零,寒风吹卷落叶。
光阴悄然流逝,雨声渐歇,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天空中乌云散开,月色朦胧黯淡。狸氏这才看清男子手里捏着一片枫叶,红如染血,只听他问道:“姑娘,我刚从树上摘下这片叶子,来年再生新叶,它们还是同一物么?”
狸氏不耐烦道:“废话,当然不是。”
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两百年前你的夫君,与今日寒枫寺的主持惠贤,肯定也不是同一人。”
“你偷听我们说话?”狸氏惊愕失措,遂收敛讶异说:“惠贤乃我夫君轮回转世,则应另当别论。”
“哈。”男子一声轻笑,徐徐开口:“人死后,魂归天际,尸腐大地,哪有什么转世?如真有轮回,也该是水土滋养草木,谷物哺育人禽,野兽厮杀狩猎,待至命绝,一切又归于自然,重孕新的生灵,这才叫大道轮回。”
“可他长得和我夫君一模一样……”狸氏陷入迷茫,喃喃自语。
“巧合罢了。”男子眼角隐露愁思,哀叹道:“故人已逝,再无重逢日,珍惜眼前,莫盼什么下辈子。”
“不!”狸氏忽然高叫,“我等了两百年,怎可因你几句歪理就平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