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还是吃火锅比较好, 方便又热闹。
众举子叫了当下最流行的酸汤锅,又听从推荐,要了许多肥牛盘和牛杂, 以及各『色』青菜。
胡瓜、菠菜、豆芽、黑豆苗……正值隆冬, 青翠的菜叶显得尤为惹眼, 叫人看了就觉神清气爽。
哪怕一家客栈自己弄了暖房,因经济和人工成本高昂, 这几样绿叶菜却也要比那几盘肥牛还贵上几倍。
穷家富路,一旦出了门便是花钱如流水, 几个家境并不算多么富裕的举子难免有些迟疑,试探着商议道:“听说他们这里的猪肉、鸡鸭也都不错, 倒不如舍了这牛肉。绿菜也少些, 弄点白菜也不错……”
同样一盘有着漂亮红白纹理的薄薄肉卷,临近年底,牛肉价格便是猪肉的数倍有余, 照他们几个男人的胃口, 这一顿饭下来没有十五两银子打不住。
十五两,都够他们参加几回文会、买几本好书了。
“诸位学兄不必担忧!”孙招远却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等小二下去了, 这才神秘兮兮的从腰间荷包里掏了一块小木牌出来,得意笑道, “我已经积了十个戳!按照规矩,这顿饭是能免单的!”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就见那小木牌上已经有了十个颜『色』不同的印章, 这是主人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在全国各处分店的消费凭证。
一看这个,刚还默默为自己的钱袋担忧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好似从悬崖峭壁上走了一回!
“好小子,”黄文炳用力捶了他一把,笑道,“原来还藏着这一手!”
吃饭的戳他只攒了五个,且远着呢!
才刚还嫌贵的几名举子对视一眼,立刻又变得兴致勃勃,“招远,咱们赶了一天的路,又冷又饿,这点东西如何够吃?”
左右不花钱,不吃白不吃!
“哎,”孙招远知道他们的心思,却也觉得没什么,“那肉卷甚薄,上来不多时就化了,不如咱们先吃,回头不够了随时加菜就是!”
人家愿意让利,他们却不好胡『乱』糟践,多大肚量吃多少饭,不然他头一个心下难安。
“招远说的有理!”
“甚妙甚妙!”
“等吃完了饭,不若也叫几个什么派的,如今倒是有些想念那酸甜口感……”
没了经济负担的众人都是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忽然就觉得饥肠辘辘,腹中馋虫集体造了反。
不多时,酸汤锅子上来,跑堂给他们点了火,那橙红『色』的汤汁很快就翻滚起来,一众红的绿的橙『色』的辣椒块上下浮动,酸甜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几人纷纷举筷,小心的夹起肥牛片往滚烫的锅中涮了涮,待它微微变『色』,便立刻送入口中。
酸、辣、爽、滑、嫩!
一时间,嘶溜、呼哧声四起,谁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是无声的加快了涮肉的速度。
正值饭点,也有不少人在餐厅吃饭,好些经过的都忍不住将羡慕的视线落在那口热气腾腾的酸汤锅上,又看他们点的菜,十分艳羡。
“那便是传说中咱们沂源府城最负盛名的牛肉了吧?”
“可不是么!听说是快马加鞭从外头运进来的,用快刀切片,新鲜的很!只那么一小盘,便要三钱银子了!”
“呵,忒也贵!”
“你懂什么?光是费的这功夫吧,便已值了……”
“那伙人是何方神圣?瞧着也不是多么财大气粗,竟也舍得吃恁贵!”
“你管人家!唉,饿煞我了,食『色』『性』也,还是叫碗牛杂面吧,还送面汤呢!又香又醇,也算沾了荤腥,统共不过十五个大钱。”
“我倒想吃羊杂,不若你我二人搭伙,再叫一个凉皮,外头虽冷,可屋里热气太过,倒有些燥了。”
“不美不美,凉皮虽有胡瓜,可到底多是面粉,有些不划算。还不如再咬咬牙,索『性』叫个烤鸭套碟,又有肉,又有胡瓜丝……”
“唉,这可如何是好?凉皮好似小家碧玉,灵动活泼;烤鸭好似大家闺秀,端庄厚重,实在令人难以抉择!二者各有千秋,”
“言之有理,可在下以为,那脆皮烤猪配着三合一的酸辣酱料也很是不错。晌午我刚见人点过,那外壳金黄酥脆,敲起来好似岩壁回音,偏里头的肉如此肉嫩多汁……若嫌腻味,花上两个铜板,再叫一碗外头放着的沁凉桂花酸梅汤,或是山楂、蜜桃饮也是上上之选。”
“此言差矣,岂不闻顺势而为?如今你我内火攻心,正该徐徐散去,哪里好作冰饮!如此忽冷忽热,岂不坏了肠胃,失了调养!”
一群刚还认真研究学问的书生们,此刻却以同样严肃的态度琢磨起晚上的菜单,旁征博引十分投入。原本只是一桌两人,可渐渐地,旁边几桌竟也加入进来,讨论的热火朝天。
最后,三张桌子共计七名书生索『性』凑了一桌,也叫了个锅子……
点完菜之后,其中一人煞是兴奋道:“我已攒了八个戳,不若明后几日咱们也都聚在一同吃饭,待到凑齐了十个,也大吃一回!”</div>
众人纷纷响应,又有说要叫烤鱼的,还有的直言自己对冰火两重天的改良版垂涎已久……
最后,几个人干脆开始现场切磋!
“有肴无酒本已为憾,若再不作诗,当真愧为读书人!不若大家以菜『色』入诗,以此连句!”
孙招远等人:“……”
刚还听得笑『吟』『吟』的几个人刷的收回视线,齐声感慨:“惭愧惭愧!”
如此想来,当真是他们自大了!
旁的不说,只听那几个人连句吧,便已知他们胸中才气不逊『色』于己,偏又这般勤勉努力,连吃个饭都不忘练习。
而反观他们,当真是个只知享乐的蠢物了!
紫袍周全看看好友们,小声道:“听他们似乎也是要去春闱的举子,不如咱们去打个招呼,来日也好结伴而行。”
书生赶路本就有风险,自然是人多势众来的更安全。
而且不管是己方还是对方,都自认见识不凡,一同前行也可相互探讨,总不至于枯耗时光。
孙招远等人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点了头。
当下众人也顾不上吃喝了,堆起满脸笑意过去寒暄。
那桌几人也不见外,双方你来我往几个来回,气氛就很好了。
大家又互报姓名,竟还喊出几个名人来。
“哎呀,你便是闽南孙招远,失敬失敬!”为首那人穿着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靛蓝棉袍,端着真诚的笑,冲孙招远做了个揖。
孙招远不敢拿架子,也赶紧回礼,“两广杜清明,久仰大名!”
科举竞争十分激烈,尤其那些才华在伯仲之间的才子们,一旦杀入会试,到了殿试环节,圣人和考官的意见将极大左右他们的最终名次。很多时候,状元还是二甲头名,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而这意见从何而来?最大来源便是民间和文坛的名声了。
一众才子不光要比拼才学,还要比拼名气,不然外头那什么“才子”“神童”的名号作甚那般抢手?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州府何其之多?就算一个地方只有一位才子、一个神童,全国上下……
不曾想今日闽南和两广之地的两位大才子竟然在千里之外的……客栈餐厅碰了头,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都是南来才子,又有着相同的目的,两边先就亲近一番,又重新落座,说些路上见闻。
谁知,正说着,就听外头忽然一阵『骚』动,也不知哪里的谁喊了一嗓子:
“回来了!”
孙招远等人一愣,面面相觑,都是茫然。
谁回来了?回来作甚?又喊的什么劲?
不等他们想出个三五来,却见刚还笑『吟』『吟』大谈天下大事,一派沉稳气象的杜清明忽然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以与方才的老成截然不同的矫健姿态抓起寸步不离的小书包,嗖的蹿了出去!
外头那声“回来了”的余音还飘散在空中,孙招远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却愕然发现这并不是个例:餐厅、书屋里已经狂风过境一般哗啦啦涌出去无数人,屋里登时变得空『荡』『荡』。
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兀自四顾,却听坐在他们对面用饭的一对老夫『妇』疑『惑』的问道:“那后生,你们难不成不是上京赶考的举子?”
孙招远等人本能点头,满面疑『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被他们遗漏了。
谁知那头发花白的夫『妇』两个更为疑『惑』,对视一眼后直接嘟囔出声,“竟真有单纯为了来这里吃饭的举子?”那心得多大,多么自负啊!
周全到底是个细心人,当下心中警铃大震,忙不迭的拱手相问。
那老丈叹了口气,指了指人头攒动的外头,“他们都是专门为了考试才来这里的,或是看外头难见的书,或是等郭先生。”
郭先生?!
孙招远等人脑袋里轰的炸开一个响雷,眼睛一点点瞪圆了。
啊啊啊啊郭先生?!
是,是那个郭先生?!
他们来不及细细品味那对老夫『妇』丢过来的怜悯眼神,也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
就见刚还只有寒风和白雪的空旷院落内已然人山人海,无数素日清高的不行的学子们都顾不上什么仪态,推推搡搡,纷纷跳着脚,扯开嗓子大喊:
“郭先生,郭先生!学生乃江西余仁仲,余仁仲啊!”
“学生苏州蔡仲,已经在此恭候先生两月有余!”
“两月算什么,我都等了三个月了,先生,先生啊!”
孙招远等人倒抽冷气,也学着狠命蹦了几回,然后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几个人恨得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左看右看,周全干脆卷起外袍,笨手笨脚的爬上路边一颗歪脖子树,然后努力伸长了脖子,拼命往里头看。
不同于他打小田间地头长大,孙招远等人都不大会爬树,虽心痒难耐,却只好在下头虚扶,又忍不住问:
“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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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郭先生么?”
“果然是郭先生么?!”
“那蓝家的大公子可在否?”
其实此刻周全已经手脚麻木冻得不行,不过还是舍不得下来,又使出吃『奶』的力气看了一回,终于狂喜。
“看见了,看见了!”
“先生果然好个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