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楠最近回忆起往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时常坐在公寓的窗台上,望着底下的人群车流,思考当年曲老师跳下去时候的心情。
那年,被医生诊断为产后抑郁症的曲老师本应该打离婚官司,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莫名联系不上。向楠托人去打听,最后得知曲老师回了老家休养。
她那时已经怀孕七个月,程家上上下下都在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初冬,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正在家中为孩子织毛衣的向楠接到了曲老师的电话。她急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听曲老师在电话那边说:“阿楠,我在外面,来看看你。”
时隔几个月,曲老师的精神看起来好很多,一向清汤挂面的直发竟然卷曲成了大波浪,脸上也化着淡妆,产后的身材恢复虽然不太理想,但胜在气质佳,那双眼睛也不复以往的死灰,看起来睿智又温和。
曲老师踏雪而来,脸颊和鼻子被冻得通红。向楠泡了一杯热茶,又为她拿了毯子来,坐下来时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阵,说:“你最近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曲老师笑笑。
肚子里存着不少的话想问,但曲老师一直面带笑容,谈着以前她们共同在学校工作时的美好回忆,向楠不太忍心问出那些话。聊了近两个小时的过往话题,曲老师面色更加红润,期间甚至跟以前一样,言语乐观又犀利,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年前。
曲老师说:“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张国荣的《异度空间》。那么好的演员,可惜了。”
向楠也是这位惊为天人的香港演员多年的忠实粉丝。她忆起这部戏是张国荣死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心里顿时伤感起来。见她这般,曲老师道:“有的时候,人死了,反而更容易叫人记得清楚些。”
向楠并未察觉到这句话的异常,权当她是在做着再平常不过的感慨。
临走前,曲老师送了两双婴儿的小棉袜给她,并说:“孩子一生出来,你的责任就更加重大了。以后要努力学习做母亲,有一个生命从肚子里分离出来并且看着他长大成人,是一件很自豪又伟大的事情。”
说完,她便撑着黑伞踏入雪中。白茫茫的天地将她的背影衬得很孤单,后来一群小孩子跑过,踩没了她的脚印。
吃晚饭时,梅嫂无意间问了一句话:“今天来这里的那位小姐,是曲老师吗?”
向楠点头。
“她气色好了很多啊,但是眼里空荡荡的,和你聊天的时候经常发神。”
后来,上天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曲老师跳楼那天,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她最近时常出现一种想法,不论在哪里,一直往前走,都会有路。
向楠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问她人在哪里。曲老师说:“我在路上,一直走着呢。”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向楠浑身冒出冷汗,很快,电话那边传来冷漠的忙音。嘟,嘟,嘟……像是某种倒计时。
之后,向楠赶到现场时,一群人围在那里。洁白的雪地,鲜红的血迹如最艳的梅花,一直渗透到她的跟前。曲老师躺在地上,穿着结婚前最喜欢的格子衬衫,下面是一件素色长裙。雪越下越大,逐渐将那张苍白的脸遮盖住。向楠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沾满泪水,她喘着气,想起那天的对话,极度后悔没察觉到异常。
关于曲老师为什么要自杀的原因,向楠一直想不通。曲老师一向是个乐观爽朗、充满才情的女性,即便人生遭遇这么大的挫折,也曾努力挽回。况且在老家休养的那几个月中,向楠听她母亲说起,她一直无任何异样,甚至在计划重新找一份工作,还允诺老两口以后赚钱了会带他们去环游世界。
那位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的老人抹泪,忍痛道:“如果我当初不答应这门婚事,她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忆诗是个倔强的孩子,我早该清楚的。”
曲老师的悲剧让向楠产生了悲观的思想。快到预产期那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梦里曲老师穿着跳楼那天的长裙,坐在她旁边心平气和地谈天。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便是:“我最担心我的女儿。”
母亲最大的牵挂便是孩子。曲老师生前,因为婆家的缘故,两个月才能见女儿一次。向楠不清楚她为何没打官司,也不清楚她为何放弃孩子的抚养权,这些问题,直到多年以后,她都没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