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只是日上三竿时分,但暑气已经渐渐上来了。
火辣辣的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照在脸上脖子上,有种别样的灼热感觉;没有风,偌大的树林仿若蒸笼一般,让人汗湿重衣。
猛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极宽阔的浅水滩劈开了茂盛的树林;马蹄轻快地踏在水中,溅起串串珠玉;氤氲的水气一下让三伏天的酷热消散地无影无踪。
柱子的心情,也在随着沿途风景的变化而变化。
他很忐忑,又有些迷茫,因为他拿不准,自己是该忘掉心中那个倩影还是应该不忘初心、有始有终。
昨晚他从怀中掏出来的,是他攒下来的全部家当——东印度公司的储银存根,凭这些盖着公司大印的纸片,便能到那位胖乎乎的桑账房那里领出七千多两银子,这是柱子这些日子的薪俸和分红。
他本想让豆豆帮他用这笔钱在瀛洲城内买块地盖个宅子送给——徐婉云;他是个笨口拙舌的人,既不知道如何讨心仪女孩的欢心,又琢磨不透女人那如海底针一般的心思,所以他决定来点最实在的。
可他这番打算却被豆豆婉拒了,还苦口婆心劝了他很久——正如豆豆所说,战后他作为复辽军的重将,早成了各方势力追逐的主要目标;不管是朝鲜的官宦士绅,还是明水洞的六大家,送来的庚帖足足有五六十份,都是家世清白、待字闺中的好姑娘,随便选一个,都比有着不堪过往的徐婉云更合适当媳妇。
但柱子心里不这么想,那些庚帖他甚至都没拆封——经过了重重磨难的他,根本不在乎徐婉云的过往;他很理解徐婉云,在那种生死边缘的挣扎中,能活下来便已是莫大的幸运;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正是因为这种相似的过往,才让他心中总是放不下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倩影,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可让他头疼的是,徐婉云一直躲着他!
年前从登州调回来时他就发现了,可那时候的柱子犯了倔驴脾气——你要躲着俺是吧,俺还不想见你呢!等到了年后开始备战,尤其是大战前俩月天天跟地老鼠一般在坑道里钻进钻出,那时候在漆黑一片的地底,眼前晃来晃去尽是这冤家那双羞怯而忧伤的眼睛,柱子知道,她,这辈子在他心里注定赶不出去了。
等到大战结束,柱子好几次都走到码头边她那个小院门口了,却踟蹰良久,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走进去;眼瞅着再拖下去自己就要前往江华岛了,这事可怎么办?
马背上缓缓而行的柱子不由得仰天长叹了一声,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把旁边山腰上的人吓了一跳。
卧山里曾经是个只有四户十九口人的小山村,现在只剩一家姓秦的了——这里毗邻当初征讨大军的粮道,被祸害得不轻,其他三户人家要么是被抓了伕,要么是避祸逃走了。
户少了,人却反而多了,现在村里足足三十八口人,除了秦家五口之外,全是战场上的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