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夫人看似没有着意去留心谁。但是目光扫视之际,她已经把高洋的伤势,高澄的怒意,元仲华的左右为难、委屈、生气都看在眼里了。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儿子高澄的身上。
娄夫人的目光中满是严厉之色,还有暗含的警告。
高澄略略低下头,把头偏过一边。
高洋往前一步,“阿母……”
“这成何提统!”娄夫人打断了高洋,又扫视了一遍现场的每一个人,谁都感觉到如芒在背。“世子如今当朝理政,庙堂之上诸公尚要尊他敬他。府里大丞相不在时世子便是一家之主,连我也须听他之命,何况别人。”说着她看了一眼二儿子高洋。
这番话说出来颇有几个人心里惊讶。其他人都默然应命。其实细想起来,娄夫人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世子高澄是未来的高氏之主,若是不尊他敬他,高氏便成散沙,将被人轻易击溃。以娄夫人向来之目光长远而说出这番话来自然在情理之中。
娄夫人把目光从高洋身上收回来,盯上高澄,“如今你们兄弟年纪渐长,我虽为母亲,自然也管不了你们的事。只是再像小时候一般打架,让外人看来成什么样子?”她顿了顿又道,“子进毕竟年纪幼小,还须兄长慢慢教导。”
娄夫人一眼看到元仲华蹙眉低头,便吩咐道,“都散了吧。”
唯有娄夫人身后的高远君有点不知所措。
高澄一眼盯上还立于当地未动的冯翊公主元仲华。
正午的时光已经在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中悄然流逝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艳阳不再,午后天气阴晴不定。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而太阳又时不时地从乌云中崭露头角,给乌云镶嵌闪亮的金边。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闷雷滚滚。
心中最惴惴不安的人是阿娈。也许只有她心里才最明白,世子今日这一场无名之怒,直搅得宫中、府中俱不安宁,其实只是为了一个人——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
此刻世子高澄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听到身后那又轻又慢,弃满了怯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他身后一个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立刻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他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显然她是有点怕他的,但是她却不回避,与他对视。
高澄又看了一眼元仲华身后的阿娈等人。阿娈显然是真的怕他,俯身低头不敢看他。高澄向着元仲华一步一步走来,眼睛却是看着阿娈的。走到元仲华身边,慢慢开口道,“汝等服侍殿下却犯了如此大过,鞭笞……”
“夫君!”元仲华忽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他。
“郎主恕罪。”阿娈等人太知道这个顽劣世子的脾气了,早吓得体似筛糠。幸好被世子妃这一声呼喊,世子才没有把话说完。不然他若是说鞭笞一百,恐怕这些奴婢个个都要于今日命丧于棍棒之下。
高澄蹙眉看向元仲华,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元仲华又急又惧,极注意地看着高澄面上喜怒,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观察等待父母的反映。
高澄看元仲华表情心里觉得有趣,实在忍不住忽然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却让不知所措的阿娈等人心里更生惧意。
“出去,都出去!”元仲华生怕高澄再怒责奴婢,情急之下脱口喊道。
谁都没敢动。
高澄直盯着元仲华,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都没听见殿下说话?”
阿娈等人才如奉恩旨般一窝蜂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高澄和元仲华两个人。元仲华觉得极紧张,受不了高澄冷冷的目光,如被针刺,微微偏了头。
“既然殿下把她们都遣了去,是要自己来消我心头之怒?”高澄又逼上一步问道。
他低头仔细瞧着元仲华,发现长久不见,她又长大了许多。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睫毛密密地护着眼睛在轻微颤动。极有兴致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敏锐地感觉到连她头上的那一只金替钗似乎都在微颤,他立刻便察觉出了她的紧张。他伸出手来,用手指兴趣盎然地慢慢缠上垂在她肩头的流苏状发丝。
元仲华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又急又窘,忽然冒出一句,“世子为何盛怒?”
高澄面上一僵,但很快便表情回复,还是极温情地抚着她的发丝,一字一字慢慢反问道,“殿下真不知道为什么?”
元仲华听他问得认真,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说的话殿下全然当作耳边风。”高澄一边说一边忽然想起刚才高洋握着元仲华的手的情境。分明自身难保,却能那样置身事外地只对着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