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夙夜抬手,停顿片刻后叩了三下门。
“请进。”
老式木门后是一间同样古典的书房。转过古董屏风,苏夙夜不觉驻足,视线也低垂,仿佛不知该如何面对长书桌后的人。
对方同样保持沉默。
最后还是苏夙夜先抬头,试探似地称呼对方:“苏将军……”
苏宗正不自觉要去揉眉心,却硬生生忍住。
与上次相见时相比,他的头发变得更白了。苏夙夜的心头微微一动,半晌才轻轻解释:“我与您的关系……手续上已经解除了。”
苏宗正向后一靠,口气波澜不惊:“我并没有认可这件事。”
苏夙夜眉心额角一跳,却没和往常一样抬杠,侧眸盯了片刻墙上的装饰画,生涩地缓声说:“我看了陈冬荣的笔录和离岸公司的详细账目……黑旗也是他资金的受益者。”
他将目光挪向父亲,苏将军毫不意外,只淡淡道:“我知道。”
“您……”苏夙夜微微勾唇,十分笑弧里有九分苦,“很早就知道了?”
苏宗正将桌上的投影仪打开,又突兀地关闭,没有回应小儿子的视线。
这算是默认了。
苏夙夜的神情不由愈加复杂起来。半晌,他问出一句自知愚蠢的废话:“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还不到时机,如果告诉你,你肯定会和陈冬荣拼个玉石俱焚。”苏宗正口气笃定,对儿子的性格了如指掌,他的神情渐趋柔和,却也有些惘然,“但这次……我事前没想到。”
没想到格瑟会突然死亡,没想到陈冬荣居然会骤然生势又迅速垮台……他显然有自己的安排,最终却根本没用武之地。
苏将军掸了掸肩章,摇摇头,平静地感叹:“老了。”
苏夙夜别过头去,涩涩地开解气氛:“您别那么说,之后民选,能服众的……也只有您。”
“能做什么和想做什么可不一样。”苏宗正的坦诚让苏夙夜为之一怔,“你母亲走后……我对这些事就没那么热衷了,但一停下来就会全盘皆输,我只能继续。”
上一次父子间以这样的态度对谈是什么时候?他全无印象。
“我加入进步党,是真的相信那能够改变时局。”苏将军单手撑了撑桌面才站起来,背过身面向窗外,蓝星的午后阳光和煦,为他的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这点是否做到了还不好说,但……”
他没说下去。
长年累月的习惯积累,要骤然在子息面前示弱还是太困难了。
苏夙夜却已经领会了父亲的意思。
但也失去了很多。
怅然,酸楚,微微的懊悔,苏夙夜竟然罕见地不知所措,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千头万绪,最后化作讷讷二字:“父亲……”
苏宗正回头,看着他笑了笑:“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苏夙夜因为这一句话仿佛回到八|九岁的年纪,会因为父亲的一句褒扬而欢欣鼓舞。本能地觉得尴尬丢人,他掩了掩唇,别过脸去。
“虽然还不到时候,但总有一天……”苏宗正绕过书桌走到儿子面前,第一次发现苏夙夜已经长得比他高挑般抬了抬下巴,转而按住对方的肩膀。
与父亲对视须臾,苏夙夜终于粲然一笑:“请放心交给我吧。”
苏宗正弯弯眼角,转身踱回书桌。
“您……不去看看母亲?”苏夙夜轻轻提议。
苏宗正抬眸看他一眼,温和地应:“之后我会去的。”停顿片刻,他揶揄似地来了一句,“这一次就不打扰你了。”
被这么一调侃,苏夙夜竟然有些面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