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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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月光静悄悄的在叶隙间留下银白色剪影,水流舒缓的在耳边滑过,而整个树林中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那是铁甲在月下反射的寒光,禁卫军轮流换岗,行动有素。

靖安坐在火堆旁,眉梢眼角还残留着杀伐之意,这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冷肃。卫颜靠坐在树下,初夏的夜尚有几分寒意,他额上却渗出冷汗,脸在月色下越发惨白起来,卫颜却死咬着牙,倔强的不肯泄露出一丝软弱。

“是报复么,你要恨怎么不干脆杀了我!”靖安倏忽开口,声音嘶哑的如同砂砾摩擦。

“呵!”卫颜清冷的笑出声,桀骜中又混着浓浓的自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疏离让人恍惚的以为他本就该如此,人命草芥,世间万物都无法得他一丝怜悯。可同时他又是那么孤独,像九霄明月一般,只能在暗夜中出没,当他终于想要温暖一个人,却突然发觉自己是没有温度的。

卫颜没有悔意,眼眸狭长泛着冷光,轻声道:“我只恨迟了一步,没能亲手解决了谢氏。”

火光倒映着靖安的眼眸中,却化不开她目光里的寒意了,压抑着胸膛里的怒气,靖安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心的伤口崩裂开,晕染上绷带。而这疼痛远远及不上心中被背叛的愤怒,纵使知晓阿颜不是她亲弟,她也从未想过阿颜会真的和外人联手来对付她,也是,或许对他而言,如今自己才是外人。

“李代桃僵,你们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阿颜,你把我当什么了!报复是吗?一个人无名无分的死在乾元殿,然后让卫陌取代你,再将一切嫁祸给我三哥!”靖安毫不忌惮以最坏的结果揣度着,即便阿颜不屑谋划这些,可卫陌未必做不出来,甚至一开始就打算在混战中将她斩杀!

何时起,他们之间竟只剩下无止休的争吵与猜忌。一阵阵抽痛让卫颜唇色都有些发紫,他面上却无一丝软弱妥协之色,她显然刺痛了他的骄傲,卫颜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嘲弄道:“所以说让你乖乖待在公主府啊!卫陌不晓你已知往事,他登基,一样会奉你为长公主!你又何尝信任过我,阿羲,你敢说你心中就没有一丝恨意吗?”

靖安眉眼一片阴郁,恨,如何能没有一点怨恨。

“因为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母后含恨而终,父皇也随之而去。可是恨有用吗,过去已经过去,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分不清楚了,放下不易,可不放下难道要继续做明知道会后悔的事吗。人更应该把握的不应该是眼下和未来吗。”靖安太息道。

可惜,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薄唇微抿,卫颜眼中倒映着一弯薄薄的弯月,寒凉孤寂。

“你寄希望于卫陌,可阿颜觉得卫陌会放一个随时可能揭穿他的长公主在身边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是在他手下苟且偷生的人?”靖安咬牙切齿,他居然会为了这么个荒谬的念头去死。

“你不会,我知道。”卫颜却是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在靖安诘问的眼神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着组织语言,“卫陌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终究会露出马脚,皇姐只要把握住时机,将他一举击溃,这天下便是你的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伤害,只有天下至尊的位置,至上的权利才能在我死后代替我守护你!”

话到最后,他已语带狂热,伸手抓住靖安的肩膀,显然已是执念入骨!

靖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只觉身心都疲倦到了极点,喃喃道:“即便那上面沾着我至亲的血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摆布!”

“只有我才是你的亲人!甚至是……爱人。”卫颜眼眸中充斥着绝望,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爱人,所以我对你而言也是同样的唯一,唯一所信,唯一所爱。

“够了!”靖安呵斥道,眼中的失望刺痛了卫颜的心,“我或许是真的做错了,阿颜,这不是爱一个人应有的姿态。这不是爱,这只是种病态的依恋,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纵容下去。”

“呵……呵呵呵”卫颜半倚回树下,更不想叫她看清自己此刻的狼狈软弱,像是被刺伤的小兽般独自舔着伤口,眼中一片冷硬,出口更是狠戾,“你真不如让我死在那里!”

他连死都没这么绝望过。

夜风渐凉,两人自那句话后就再没开口。

靖安身上的伤只简单处理了下,奔波中一身粘腻,到了下半夜疼痛与困倦一起袭来,她动了动酸麻的腿,发出细碎的声响。靖安望了望偏着头似是已经睡去的卫颜,摇头轻叹,动作却越发轻了,捡了斗篷给少年搭上,靖安才抱膝沉沉睡去。

呼吸声均匀而清浅的响起,原本应该睡着的卫颜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只有此时,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明明心疼她一身的伤,说出来的偏偏是再伤人不过的话。卫颜一动,胸口的疼痛便牵扯着像是要撕裂一般,他掏出袖中的药瓶,滚出一些药丸,连数都没数就一口吞了下去。

待那阵疼痛缓过去,卫颜才将靖安拦腰抱起,展开斗篷,拢在怀里。

我给的,你不要。那你要什么,我都替你拿来。

爱什么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病态那就病态吧。

晨起,鸟鸣山幽。

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安心觉了,卫颜眉宇舒展,下意识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靖安醒来时一眼望见的便是少年眉眼含笑的模样,让她觉得异样熟悉和不安。

“皇姐,我们逃吧,什么都不管了,寻处地方隐姓埋名可好。”卫颜低首询问道,鬓发扫落在她脸上,微微寒意叫靖安渐渐清醒。

靖安摇摇头,未应。

卫颜神情一黯,却没在追问了。

靖安起身,想着如何解决洗漱问题,也想着以后的打算,城中还没有消息传来。

而此时,朱谦带着禁卫军却一步步向内缩小着范围,如临大敌般慎重严肃。

靖安神情一凛,正欲上前询问,却听得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潮水般层层叠叠的涌来,却在灭顶的刹那戛然而止!

黑色兵甲将五千禁卫军合围在此,森冷的杀气由此处蔓延开来。

而后铁蹄轻踏,让出一条道路,白马神骏,卫陌手执马鞭,神情高神莫测。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靖安回首冲卫颜道,没有一丝诧异。

卫颜的目光越发冰冷,他缓缓走到靖安身旁站定,背脊挺直,冷冷的望着马上的卫陌。

仿佛连呼吸都被压抑,耳边只剩下风拂过林梢的声音。

卫陌纵马一步步逼近,“嗖”的一声禁卫军们刀剑出鞘,而后四面都传来了更沉重的声响,恐惧在悄无声息的蔓延着。卫陌玩味的笑了笑,带着十足的挑衅,散漫的如同林间小憩,直至十步外,朱谦的剑都能紧挨着马脖子时,卫陌才翻身下马。

马鞭在掌心随意的敲打着,他目光在卫颜身上溜了一圈,继而落在靖安身上,见此卫颜脸色越发难看了。卫陌眼光里的刺探与阴暗叫靖安芒刺在背,烦躁不已,有种恨不得将那双眼睛剜出来的感觉。他和阿颜,哪里像了?哪怕面具下的那张脸一模一样,他与阿颜也没一处相像。

对于靖安眼中的厌恶,卫陌毫不在意,他只在几步外站定,而后缓缓跪下去,高声道:“臣卫陌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靖安公主!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靖安公主!”铁蹄声响,对持的人马刀剑归鞘,“咚”的一声单膝跪地,齐齐行礼道,喝声直破云霄,惊起飞禽无数。

靖安垂下眼眸,卫陌,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肩上一暖,却是太子颜半拥着她,眼中的冷漠绝不亚于卫陌,警告的望着他,直到卫陌逐渐收敛了眼神,才冷声道:“平身!”

靖安与朱谦等人远远的等在一旁,卫陌的人紧紧的盯着他们。靖安有些烦躁,她只能猜测着卫颜会以什么条件来和卫陌交涉,而卫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卫颜这一去便是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人来请靖安上马车,朱谦等人自是不敢轻慢。靖安心中警惕,见卫颜远远的冲她点点头,才垂首听从了安排。

晚上大军驻扎在一处河谷,就近有几处庄子,做了靖安他们的临时住处。

难得的能好好洗个澡,靖安自是不会拒绝,只是夜里却只抱着剑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眼。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敲门,是个高大的丫头,身手不弱,朱谦越发谨慎了。靖安草草的吃过早饭,就又被请上马车,而她依旧没有看见卫颜。

大军开拔,一路南下,靖安打定主意,反倒凝神静心,没了前两日的烦躁不安。只是偶尔还是忧心,帝都恐怕是要翻天覆地了,不知现下局势怎样,初珍表姐是否无碍,那日似乎因为她表姐和谢贵妃起了争执,还有谢谦之,不知公主府现在如何了,巧儿平姑姑徐姑姑她们是否平安……

此时帝都兵士却在清理着一片狼藉的街道与战场。

公主府朱红色大门紧闭,府内人心惶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久消息传来,先帝遗诏命三皇子继位,靖安公主与废太子叛逃出城。一霎时众人俱是惊怔,仿佛看到大难临头,哭嚷做一片。公主府大门撞开的时候,平姑姑与徐姑姑已双双做好殉主的准备,巧儿死死掐住自己的手掌,力持镇定。

“公主交待说要守好府邸,会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兵甲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回到了公主被禁足的那个晚上,也是如此。

巧儿屏住呼吸,恐惧却不断蔓延着,终于有人忍受不了,疯了一样的冲出去,一声高呼后就再没了声响。谁也不敢探头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情形,只是挤作一团,自欺欺人的闭目塞听。

门帘掀起的时候,巧儿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待看清来人容颜,终是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音都颤抖的不成语调:“怎么是你?”

书言摸摸头,上前给两位姑姑拱手行了个礼,才道:“是公子吩咐我带人过来的,据说是靖安公主有所交待。陛下那里公子会去禀报,为避免节外生枝,公主府暂时不得出入,若再有之前的情况,授人以柄麻烦可就大了。”

巧儿探探头,外面一滩血还热乎着,提刀的是谢家人。

“陛下?”平姑姑冷笑了声,回首道,“公主殿下生死未卜,谁知道你们手上的那份遗诏是真是假?若遗诏是真,公主何以交出遗诏后,又与太子叛逃?这会儿就迫不及待的称帝了!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平姑姑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刀剑出鞘的声音,叫人心中发寒!

“姑姑慎言!”巧儿忙拉了拉她袖子,徐姑姑也上前劝慰了几声,书言脸色难看,险些都挡不住外面暴怒的兵士们。

然而他们僵持了没多久,另一群兵士便横冲直撞闯入公主府。

为首之人打马进府,如入无人之地,口称谢太妃口谕,靖安勾结乱党,不忠不孝,罪该万死,公主府中人,格杀勿论!

那人是谢家二房嫡出谢骁,其母与谢贵妃感情甚笃。

冲突一触即发,谢太妃……平姑姑她们自然知道是谁,想来是楚丰仓促登位,祭天诰封还不曾进行,故而只以太妃称谢贵妃。

书言起身欲拦,却被谢骁一鞭抽打在脸上,听他怒道:“哪里来的狗,也敢挡小爷的道!错了,你主人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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